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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初冬的杭州城在清冷之中醒来。城中河道上,冬阳照耀之下,水汽蒸腾,宛如喷着白雾的长龙一般。各处码头上的苦力们在这样寒冷的清晨依旧光着膀子满身大汗的搬运物资,他们的头上身上也往外喷薄着白汽,宛如一个个浑身冒热气的怪物。街市上河道上很快便热闹了起来,身着棉袄的百姓们搓着手缩着脖子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奔忙。
这本是一个普通的杭州城的冬日的清晨,但却因为一件事而变得不普通。全城上下,无论是忙碌的百姓还是闲适的富户,他们早起之后的对话大多如下。
“今儿是二十二了吧。”
“是呢。今儿好像是秋闱放榜的日子了。”
“是啊,也不知今年有哪些学子能走好运,不知道今年咱们两浙路的解元公是谁?”
无论有钱没钱,穷人还是富人,对于秋闱大考放榜的消息都不能忽视。这不仅仅是一个谈资,这也可能是关乎自己的一个重大转折。即便家中无人读书应考,但亲戚朋友家里若是有参考的学子,便由不得你不关心。若是和自己有些瓜葛的学子能过了秋闱大考,那便意味着通向仕途为官的路近了一步。将来,一人入仕,周围的亲戚朋友跟着沾光的可能性便进一步的增加了。没有人会忽视这从朝廷到个人都极为重视的大事。
辰时开始,府衙广场上便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几处张贴告示的布告栏前已经水泄不通。在漫长的近一个月的等待之后,所有参家秋闱大考的学子们终于迎来了关系到他们命运的审判。虽然这一次大考未必便能决定他们全部的人生,但对绝大部分学子而言,这一次大考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无论是家境还是心境,年纪以及心气,都不允许他们再有下一次机会了。可以说,这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重大的转折。此次不能得中,之后的人生便可以预见的黯淡艰难了。
林觉带着绿舞也在辰时过半时来到了这里,小虎被林觉打发了回家去,陪着他爹爹林有德来看榜。虽然林觉知道林有德是必然榜上有名的,因为那个名额已经注定他会过了这一关。但林觉并不想说出此事,他让小虎回家,让他们一家人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那对林有德一家的意义非同小可。
主仆二人找了个角落人少的地方静静的站着,眼前熙攘的人群喧闹不休。面前的这些学子们或喜笑颜开满不在乎,或高谈阔论信心满满,或目光呆滞忧形于色。总之,在这种时刻,最能瞥见人生百态,最能洞察世间万象。
绿舞明显有些紧张,踮着脚尖一直朝衙门口看。时而转头看看林觉,发现林觉正垂头沉思的样子,不免也有些担心。
“公子是担心这次考不中么?公子莫要忧心,考不中便考不中,难道还不过日子了不成?总之公子千万莫要担忧。”
林觉其实根本没在想发榜的事情,他刚才是在思索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十几天前跟沈昙秘密商议的那件大事。沈昙昨日传来消息说,小王爷已经要求兵器司将那批旧装备运走,并承诺承担运费。兵器司的回文也到了,这几日便将启辰赴运。林觉在考虑的是之后的计划。这个计划要考虑周祥,避免发生纰漏。
“绿舞对我这么没信心么?你家公子难道不能跟这些人相比?”林觉笑道。
“不是啊,我是说,这么多人争夺那几百个名额,这事儿多么难啊。公子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公子都考不上的科举,那还说什么?只能说他们瞎了眼。我的意思是,公子一定能考上,但是考不上也不打紧,咱们现在过得挺好的,当官也未必过得比现在开心,不是么?”
林觉笑道:“这话对。有句话叫做胜固欣然败亦喜,无论成败,都不能沮丧。考上了或许能当官入仕,那自然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考不上也没什么,正如绿舞所言,我有我的小绿舞作伴,日子过得赛神仙,倒也逍遥自在。”
绿舞脸一红,低声道:“可不仅是我,还有其他人呢,愿意陪着公子的人多着呢。”
林觉听在耳中,装作没听见。前几天林觉告诉了绿舞自己和谢莺莺的事情,这小丫头似乎有些吃醋,这几天总是有意无意的说些斗气的话,林觉也没办法,只得由着她耍点小脾气,只加意的对她好些,希望绿舞能平复下来。他知道,绿舞是不会真生气的,或许小丫头是对自己一直不正式的给她名分有些恼火罢了。林觉其实想让绿舞再长大一岁,毕竟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萝莉而已,身量其实还未长成,发育也还只在进行之中。无论是心理角度还是从对绿舞的身子健康负责的角度,林觉都下不了手。虽然某些夜晚耳鬓厮磨之际确实很想要了这可爱的小姑娘,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太阳渐渐升高,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辰时三刻,广场上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来了,来了。”身边有人叫喊道。紧接着大群的人流蜂拥朝着衙门口方向涌去。
绿舞拉着林觉便要往人群里挤,却被林觉一把拉了回来。
“张榜了啊,公子不去瞧么?”绿舞叫道。
林觉笑道:“等下再去便是,何必跟这些人挤在一起。现在结果已定,先去难道便占便宜些么?中的已经中了,没中的还不是没中?”
绿舞看了一眼疯狂拥挤而去的人群,吐了吐舌头道:“倒也是,范不着去挤,岂非没了风度。咱们等人散了再去,先瞧瞧热闹。”
人群疯狂的朝着衙门口涌去,衙门口前本就拥挤,此刻更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人群的目光看向衙门前的台阶上,那里数十名厢兵簇拥着几名主考官已经走下了衙门台阶。因为人群拥堵之故,这群人竟然没有去路。
“让开让开,让主考大人将红榜张贴在告示牌上,诸位可慢慢细看。”一名身着盔甲的厢兵头目大声喝道。
前面的人想让道,但后面的人往前挤,反而更加的混乱。
“他娘的,还想不想看红榜了?都给我闪开。”厢兵头目怒了。瞪着眼从腰间抽出了鞭子。
“给我打,打开一条路。”头目喝道。
数十名士兵纷纷擎出皮鞭,横眉瞪眼的过来,鞭子啪啪作响,作势要打。此招果然奏效,人群纷纷躲避不及。虽然都是读书之人,也算是有别于寻常百姓,但遇到这帮丘八,却也无理可说。再者,这么堵着路也不是个事儿,总归要让出道的。
几位主考官并没有何止士兵们的野蛮,倒是大摇大摆的在士兵们开辟的道路上前行。不久后来到第一处告示牌处。一名主考官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大红告示,一名随从用毛刷从浆糊捅中蘸了浆糊,刷刷几下涂上浆糊,红榜被牢牢的贴在了告示牌上。上面红底黑字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另一张红榜也被贴在旁边,那上面的字便大的多了,只有寥寥十个名字。
“纪凉兄,你中了呢。第六呢。”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眼尖的已经在主考官转身之际便已经找到了自己熟识的人的名字。
那位叫纪凉的考生大喜过望,顶着被挤得蓬松的像鸡窝一般的发髻瞪着眼盯着红榜瞧。果然在第二张红榜第六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字迹硕大的名字。一时间惊喜大叫,竟然大声痛哭起来。
“中了,我中了,终于,九年了,我终于……呜呜呜。”
旁边有人不耐烦的叫道:“中了还不让个位置?我们还没着落呢。走开走开。”
三处告示牌都贴上了红榜,每个告示牌前留了十名士兵守着,防止有人搞破坏撕了榜单,也防止有人挤倒了告示牌。
黑压压的人群拥堵在三处红榜之前,无数双眼睛,无数个伸着脖子的人都急切的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寻着自己或者是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个名字。人群中不时传来欢呼之声,那是榜上有名者的胜利的欢呼。而绝大多数人眼睛都瞪得发酸,也没在那四百多个人名之中找到自己的名字。他们不甘心,于是挤到另外几处红榜张贴之处重新寻找,抱着自己名字被写漏了的侥幸。然而,最终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在幸运儿之列。
幸运儿兴高采烈呼朋唤友的散播着好消息,但他们毕竟是少数。不久之后,绝大多数人都成了行尸走肉,他们面色煞白,垂头丧气,瞪着眼却看不见东西,就像将死之人一般。还有人当场放声大哭,如丧考妣一般。
有人大吼着冲向告示牌,口中叫道:“搞错了,定是搞错了。你们定是漏写了我的名字,我料定自己必中的,怎么会这样?”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守卫告示牌士兵的皮鞭,火辣辣的皮鞭让他们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是真的失败了。
整个广场之上,悲欢喜乐,哀伤痛苦,人生百态,尽在其中。有人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希望,有的人却遭受了致命的打击。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尽在红榜公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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