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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侯自会夹谷归后,晏婴病卒,景公哀泣数日,正忧朝中乏人,复闻孔子相鲁,鲁国大治,惊曰:“鲁相孔子必霸,霸必争地,齐为近邻,恐祸之先及,奈何?”大夫黎弥进曰:“君患孔子之用,何不沮之?”景公曰:“鲁方任以国政,岂吾所能沮乎?”黎弥曰:“臣闻治安之后,骄逸必生。请盛饰女乐,以遣鲁君,鲁君幸而受之,必然怠于政事,而疏孔子。孔子见疏,必弃鲁而适他国,君可安枕而卧矣。”景公大悦,即命黎弥于女闾之中,择其貌美年二十以内者,共八十人,分为十队,各衣锦绣,教之歌舞。其舞曲名《康乐》,声容皆出新制,备态极妍,前所未有。教习已成,又用良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毛色各别,望之如锦,使人致献鲁侯。使者张设锦棚二处,于鲁南门之外,东棚安放马群,西棚陈列女乐。先致国书于定公,公发书看之。书曰:
杵臼顿首启鲁贤侯殿下:孤向者获罪夹谷,愧未忘心。幸贤侯鉴其谢过之诚,克终会好。日以国之多虞,聘问缺然。兹有歌婢十群,可以侑欢,良马三十驷,可以服车,敬致左右,聊申悦慕。伏惟存录!
且说鲁相国季斯安享太平,忘其所自,侈乐之志,已伏胸中。忽闻齐馈女乐,如此之盛,不胜艳慕。即时换了微服,与心腹数人,乘车潜出南门往看。那乐长方在演习。歌声遏云,舞态生风,一进一退,光华夺目,如游天上,睹仙姬,非复人间思想所及。季斯看了多时,又阅其容色之美,服饰之华,不觉手麻脚软,目睁口呆,意乱神迷,魂消魄夺。鲁定公一日三宣,季斯为贪看女乐,竟不赴召。至次日,方入宫来见定公,定公以国书示之。季斯奏曰:“此齐君美意,不可却也。”定公亦有想慕之意,便问:“女乐何在?可试观否?”季斯曰:“见列高门之外,车驾如往,臣当从行,但恐惊动百官,不如微服为便。”于是君臣皆更去法服,各乘小车,驰出南门,竟到西棚之下。早有人传出:“鲁君易服亲来观乐了!”使者吩咐女子用心献技。那时歌喉转娇,舞袖增艳,十队女子,更番迭进,真乃盈耳夺目,应接不暇,把鲁国君臣二人,喜得手舞足蹈,不知所以。有诗为证:
一曲娇歌一块金,一番妙舞一盘琛。只因十队女人面,改尽君臣两个心。
从人又夸东棚良马。定公曰:“只此已是极观,不必又问马矣。”是夜,定公入宫,一夜不寐,耳中犹时闻乐声,若美人之在枕畔也。恐群臣议论不一,次早独宣季斯入宫,草就答书,书中备述感激之意。不必尽述。又将黄金百镒,赠与齐使。将女乐收入宫中,以三十人赐季斯,其马付于圉人喂养。定公与季斯新得女乐,各自受用,日则歌舞,夜则枕席,一连三日,不去视朝听政。孔子闻知此事,凄然长叹。时弟子仲子路在侧,进曰:“鲁君怠于政事,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郊祭已近,倘大礼不废,国犹可为也。”及祭之期,定公行礼方毕,即便回宫,仍不视朝,并胙肉亦无心分给。主胙者叩宫门请命,定公诿之季孙,季孙又诿之家臣。孔子从祭而归,至晚,不见胙肉颁到,乃告子路曰:“吾道不行,命也夫!”乃援琴而歌曰:
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歌毕,遂束装去鲁。子路、冉有亦弃官从孔子而行。自此鲁国复衰。史臣有诗云:
几行红粉胜钢刀,不是黎弥巧计高。天运凌夷成瓦解,岂容鲁国独甄陶。
孔子去鲁适卫,卫灵公喜而迎之。问以战阵之事。孔子对曰:“丘未之学也。”次日遂行。过宋之匡邑,匡人素恨阳虎,见孔子之貌相似,以为阳虎复至,聚众围之。子路欲出战,孔子止之曰:“某无仇于匡,是必有故,不久当自解。”乃安坐鸣琴。适灵公使人追还孔子,匡人乃知其误,谢罪而去。孔子复还卫国,主于贤大夫蘧瑗之家。
且说灵公之夫人曰南子,宋女也,有美色而淫。在宋时,先与公子朝相通。朝亦男子中绝色,两美相爱,过于夫妇,既归灵公,生蒯瞆,已长,立为世子,而旧情不断。时又有美男子曰弥子瑕,素得君之宠爱,尝食桃及半,以其余,推入灵公之口。灵公悦而啖之,夸于人曰:“子瑕爱寡人甚矣!一桃味美,不忍自食,而分啖寡人。”群臣无不窃笑。子瑕恃宠弄权,无所不至。灵公外嬖子瑕,而内惧南子,思以媚之。乃时时召宋朝与夫人相会,丑声遍传,灵公不以为耻。蒯瞆深恨其事,使家臣戏阳速因朝见之际,刺杀南子,以灭其丑。南子觉之,诉于灵公。灵公逐蒯瞆,瞆奔宋,转又奔晋。灵公立蒯瞆之子辄为世子。及孔子再至,南子请见之。知孔子为圣人,倍加敬礼。忽一日,灵公与南子同车而出,使孔子为陪乘。过街市,市人歌曰:
同车者色耶?从车者德耶?
孔子叹曰:“君之好德不如好色!”乃去卫适宋,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之下。宋司马桓魋,亦以男色得宠于景公,方贵幸用事,忌孔子之来,遂使人伐其树,欲求孔子杀之。孔子微服去宋适郑。将适晋,至河,闻赵鞅杀贤臣窦犨舜华,叹曰:“鸟兽恶伤其类,况人乎?”复返卫。未几,卫灵公卒,国人立辄为君,是为出公。蒯瞆亦借晋援,与阳虎袭戚据之。是时,卫父子争国,晋助蒯瞆,齐助辄。孔子恶其逆理,复去卫适陈,又将适蔡。楚昭王闻孔子在陈蔡之间,使人聘之。陈蔡大夫相议,以为楚用孔子,陈蔡危矣,乃相与发兵围孔子于野。孔子绝粮三日,而弦歌不辍。今开封府陈州界有地名桑落,其地有台,名曰厄台,即孔子当时绝粮处。宋刘敞有诗云:
四海栖栖一旅人,绝粮三日死生邻。自是天心劳木铎,岂关陈蔡有愚臣。
忽一晚,有异人长九尺余,皂衣高冠,披甲持戈,向孔子大咤,声动左右。子路引出与战于庭,其人力大,子路不能取胜。孔子从旁谛视良久,谓子路曰:“何不探其胁?”子路遂探其胁,其人力尽手垂,败而仆地,化为大鲇鱼。弟子怪之。孔子曰:“凡物老而衰,则群精附焉。杀之则已,何怪之有。”命弟子烹之以充饥。弟子皆喜曰:“天赐也!”楚使者发兵以迎孔子。孔子至楚,昭王大喜,将以千社之地封孔子。令尹子西谏曰:“昔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地仅百里,能修其德,卒以代殷。今孔子之德,不下文武,弟子又皆大贤,若得据土壤,其代楚不难矣。”昭王乃止。孔子知楚不能用,乃复还卫。卫出公欲任以国政,孔子拒之。鲁相国季孙肥亦来召其门人冉有,孔子因而返鲁,鲁以大夫告老之礼待之。于是诸弟子中,子路、子羔仕于卫,子贡、冉有、有若、宓子贱仕于鲁。这都是后话,叙明留作话柄。
再说吴王阖闾自败楚之后,威震中原,颇事游乐。乃大治宫室,建长乐宫于国中,筑高台于姑苏山。山在城西南三十里,一名姑胥山。于胥门外为径九曲,以通山路。春夏则治于城外,秋冬则治于城中。忽一日,想起越人伐吴之恨,谋欲报之。忽闻齐与楚交通聘使,怒曰:“齐楚通好,此我北方之忧也!”欲先伐齐,后及越。相国子胥进曰:“交聘乃邻国之常,未必助楚害吴,不可遽兴兵旅。今太子波元妃已殁,未有继室,王何不遣使求婚于齐?如其不从,伐之未晚。”阖闾从之。使大夫王孙骆往齐,为太子波求婚。时景公年已老耄,志气衰颓,不能自振。宫中止一幼女未嫁,不忍弃之吴地。无奈朝无良臣,边无良将,恐一拒吴命,兴师来伐,如楚国之受祸,悔之何及!大夫黎弥亦劝景公结婚于吴,勿激其怒。景公不得已,以女少姜许婚。王孙骆回复吴王,王复遣纳币于齐,迎齐女归国。景公爱女畏吴,两念交迫,不觉流泪出涕,叹曰:“若平仲、穰苴一人在此,孤岂忧吴人哉?”谓大夫鲍牧曰:“烦卿为寡人致女于吴,此寡人之爱女,嘱吴王善视之。”临行,亲扶少姜登车,送出南门而返。鲍牧奉少姜至吴,敬致齐侯之命;因慕子胥之贤,深相结纳。不在话下。
话说少姜年幼,不知夫妇之乐,与太子波成婚之后,一心只想念父母,日夜号泣。太子波再三抚慰,其哀不止,遂抑郁成病。阖闾怜之,乃改造北门城楼,极其华焕,更其名曰望齐门,令少姜日游其上。少姜凭栏北望,不见齐国,悲哀愈甚,其病转增。临绝命,嘱太子波曰:“妾闻虞山之巅,可见东海,乞葬我于此,倘魂魄有知,庶几一望齐国也!”波奏闻其父,乃葬于虞山顶上。今常熟县虞山有齐女墓,又有望海亭是也。有张洪《齐女坟》诗为证。诗曰:
南风初劲北风微,争长诸姬复娶齐。越境定须千两送,半途应拭万行啼。
望乡不惮登台远,埋恨惟嫌起塚低。蔓草垂垂犹泣露,倩谁滴向故乡泥?
太子波忆念齐女亦得病,未几卒。阖闾欲于诸公子中,择可立者,意犹未定,欲召子胥决之。太子波前妃生子名夫差,年已二十六岁矣,生得昂藏英伟,一表人材。闻其祖阖闾择嗣,乃先趋见子胥曰:“我嫡孙也,欲立太子,舍我其谁!此在相国一言耳。”子胥许之。少顷,阖闾使人召子胥,商议立储之事。子胥曰:“立子以嫡,则乱不生。今太子虽不禄,有嫡孙夫差在。”阖闾曰:“吾观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吴之统。”子胥曰:“夫差信以爱人,敦于礼义,父死子代,经之明文,又何疑焉?”阖闾曰:“寡人听子,子善辅之。”遂立夫差为太孙。夫差至子胥家稽首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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