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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父早亡,寡母靠着卖海鲜拉扯儿女长大。秦四月的哥哥秦正月,粗人一个,体重数字超过身高数字。高中没读完就子承母业在铜川路摆海鲜摊,三个月莫名其妙参加了五次群架,最后一次被逮进去拘留了。
上初二的四月凌晨三点就去帮老娘看档口接海鲜,一把厚背刀直接立在案板上。欺软怕硬的送来半死不活的海鲜,她横眉立目不肯收,要对方换好的,骂了几句推搡几下,她轮起刀把半死的象鼻蚌劈得粉碎:“付了一样的钱,谁要敢看人下菜的,就是耍流氓,再动手试试,我未成年人杀人都不用坐牢。”
到底没人敢试。秦家兄妹在铜川路出了名。可惜秦正月力气有脑子无,十年谈了三个女朋友,每次都人财两空,家里还常要靠秦四月补贴。去年铜川路终于整体搬迁,秦四月贴了点钱给大哥在真如开了个修车厂,也算金盆洗手休养生息了。
说起这个大哥,秦四月也是没辙,骂叶青的时候她一句是一句,搁自己家,一样无可奈何。她姆妈身体不好,去了一次美国,死活吃不惯住不惯,半个月熬不住改签了机票飞回来,总归还要靠哥哥养老。十年前秦正月就喜欢林子君喜欢得不行,逢年过节一箱箱海鲜往林家送,气得秦家姆妈举起鸡毛掸子满街追着儿子打,骂他癞蛤|蟆不知道撒泡尿猪八戒不知道照镜子。
秦四月泄了火气,哼唧也不哼唧了,直叹气:“唉,这次他又找了一个陕西的要订婚,说是心不贪很老实,在古北家乐福做营业员。随便他了,只要对我姆妈好,我才懒得管。”
林子君啧啧啧:“得了吧,你姆妈也难弄的,房子加上女方名字又怎么样呢,钱都是你姆妈付的,算你哥婚前财产,要想靠离婚捞钱捞房,一百年都没戏。”
叶青咿了一声,侧过头有点紧张:“为什么?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吗?”
唐方都比她还清楚些:“新婚姻法你不知道啊,现在如果没有特殊约定,就不算共同财产的。要不然王鸣伟怎么动那种龌龊念头呢。”她还不信人至贱就真的无敌了,肯定不能给这种贱人得逞!
叶青不作声了。
秦四月叹气:“叶青啊,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跟我不一样,我妈身体不好,到底还有两套房子在手里,海鲜摊拆迁也补贴了一大笔钱。我哥再作,看得见底,对我老公和儿子好得没话说。你家那三个,真就是无底洞,只进不出。你当断则断吧,什么生恩养恩,这几年这些钱啊房子的,还不够?再说,中美家庭妇女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天差地别。像我婆婆她们美国人,去年年初住院动手术,我们去探望了一次,送了两千美金一张支票。我婆婆谢了又谢,圣诞节特地飞到芝加哥来,老两口住在酒店里,给我儿子买了好几身高尔夫球衣。你公婆你爸妈,谁会想着你?你在娘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合着就该拿钱贴补你兄弟,不然就是不孝。在吴家呢,你这个媳妇就是个外人,胳膊肘总往外拐算个什么事。你公婆那种本地人能心里舒坦才怪。”
叶青默然了片刻,终还是叹了口气:“我阿公阿婆为了那套房子的事,老早给过我脸色看了。这几年又总问什么时候生儿子。老吴是倒说有萌萌一个就够了。”说起老公,叶青心里踏实了一些:“你们放心,我知道老吴对我是真好,你们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有数的。”
唐方好奇地问:“你自己想生二胎吗?”
“总归还是要有个儿子吧。老吴又没兄弟。就是我一直怀不上……”叶青心头另一桩事浮上来,又一沉。看了两年医生了,说她压力太大影响内分泌导致排卵不规律。婆婆听了直叹气,说现在的媳妇班不用上,家务不用忙,不缺钱光有闲,带个女儿就带出这么大的压力了。她们那时候忙田里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都不知道压力是什么鬼东西。
有些事,不想就没事,一想鼻子就发酸。她偶尔也会思量,如果不是为了早点从那逼仄的破弄堂逃脱,不是为了从那个家逃脱,她又怎么会大学没毕业就选择嫁给老吴,十年寒窗苦读,空持几张证书,到底意难平。
原来想着等萌萌上小学后她就出去上班,可几个家教老师都说了,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级顶顶关键。一年级要养成学习习惯,三年级作业的量和难度是个飞跃,家长是一定要帮一帮的。偏偏老吴唯一会跟她争执的就是萌萌的教育问题。不管怎么说,她绝不允许老吴把女儿宠坏,小孩子哪里能够听之任之呢,没有人推一把逼一把,滑下去不要太容易。
萌萌必须进一流的学校,好学校才有好校风,才会有好的同学。
叶青这辈子也忘不了四年级的夏天,她被弄堂里两个五年级的民工子弟学生逼到脏兮兮的墙上,两只手像毒蛇一样从她裙底伸进去。她姆妈举着苍蝇拍子从烟纸店里奔出来,劈头盖脸地打,破口大骂。他们大笑着撒腿跑了,她蹲在墙角哭。她姆妈转头劈头盖脸地又来打她,骂她为什么要穿裙子去学校,是不是要故意招惹这些小流氓。
姆妈骂她贱骨头,现在一不如意还这么骂。叶青打了个寒颤,按摩师立刻体贴地低声问:“您冷吗?”
叶青含糊地嗯了一声,背上立刻就多了一条厚毛巾,暖暖的,很舒服。旁边传来秦四月絮絮叨叨吐槽美国的声音,还有唐方爽朗的笑声,也很温暖,很安全。
是啊,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裙子,书包里藏了把剪刀,拼命读书拼命做题,就是为了逃离那个破学校。一直到进了S中学,看见唐方打崔栋,根本不用思考,她做梦都想有唐方那样的朋友。
可她不是秦四月。秦四月能当场踹崔栋裤|裆一腿,大声宣布她看见他耍流氓了。秦四月能亲热地揽着唐方的肩膀说以后我们就是一伙的了。秦四月能对着林子君冷冰冰的排斥毫不在意嬉皮笑脸。秦四月能每周给选修了烹饪课的唐方送去最好的食材。
她也不是沈西瑜。沈西瑜会提醒唐方上课别抄歌词,在眼保健操音乐结束时踢醒睡着的唐方,会把自己的物理化学笔记复印了带给唐方。还在每天课间大休息时请唐方她们吃食堂的鲜肉大包,这个享誉全市的包子一个五毛,包子皮柔软香甜,肉汁鲜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只够买一百只包子。
唐方是方老师的女儿。林子君家开厂的。沈西瑜的爸爸是医院院长。秦四月家在铜川路有海鲜摊。而她除了成绩还不错,一无所有。
“糖糖——”叶青侧过脸:“还记得那次食堂打群架吗?”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次在食堂被一班的男生欺负,是她故意招惹的。她觉得唐方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唐方果然立刻站了起来维护她。只是她没想到最后会变成班级打群架,连周道宁都上了。
唐方笑得背上毛巾直抖,没了睏意:“怎么不记得,我们班第二天被校长全校广播通报批评。我妈都考虑逃去教育局上班了。哎,你们知道伐?教育局给的基础工资比学校少五百块,我家太后觉得亏没舍得去,教育局只好调了教导处的刘老师去,没想到改制后刘老师成了公务员,现在退休工资一个月一万三,比我妈多四五千呢,医保待遇也不一样。我妈提起这事就懊恼,还怪我闯祸闯得不彻底。”
秦四月直呼可惜,又感叹:“普通老百姓谁能赶上政策的趟啊?你看,铜川路拆了十年有吧?我哥现在说早知道政府能补贴这么多钱,那时候就该多盘几家下来。可0607年那时候,想想华亭路市场拆迁,谁敢接手啊。反正我们家股市没赶上,房市没赶上,什么消息也没有,还好桃浦老小区终于拆迁了。对了,叶青,你们家静安区的老房子还没拆迁啊?不是高中的时候就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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