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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要被放弃了。」临近年关,新一轮雪花落下,平原郡郡治安德城的城头上,一个简易木棚下,吕常衡放下酒杯,望着漫天飞雪感慨了一句。「这里离黜龙帮太近,离河间太远。离张三郎太近,离中丞太远……不过也是,若非如此,人家从这里出兵来干嘛」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对面的平原通守钱唐喝了一口冷酒,面色平静。「我不怕他们弃了平原,我怕的是开春之后,河间大营不舍得放弃,匆匆又派兵来,东都也不舍得放弃,还派人来援助……」
「确实。」吕常衡就在城头的风雪下想了一想,认真以对。「但那样只怕正入张三郎的毂中,军队远道而来,不能持久,而若是黜龙军主动收缩,他们反而要无从下手,继而失序,到时候在这里被调度起来,出现破绽,只怕会再如之前那般失了整个建制大军的,此地就会沦为河间大营的失血之地。而河间大营一旦整体衰弱,莫说平原和渤海,整个漳水以南都要变成黜龙帮的地盘了。到时候……到时候,黜龙帮在河北何止是立足,就已经取得胜机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钱唐点点头,复又摇头。「一旦黜龙帮取下漳水以南四大郡,便是与东境比翼齐飞的格局,战略态势便彻底打开,无论是进取河北,还是南下淮东,都将肆无忌惮,眼瞅着便是万乘之势了。」
吕常衡又想了想,只能点头「确实如此,」
钱唐继续言道,面色愈发艰难「其实,我怕的不是败,而是怕眼睁睁的看着要败却无能为力,怕的是,大家明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受制于局势,却只能一步步的按照错的来。」
吕常衡看着眼前之人,注意到刚刚三十的
对方发鬓上已经有了白发,却是无话可说。
这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感觉,他也曾有过,李清臣身上更明显,现在轮到这个昔日同僚中最佼佼者了。
而这种感觉,如果不是处在一些关键位置上,是很难察觉到的。
二人沉默了一阵子,钱唐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对方「你看看。「
「若是张三郎写的那个传单,破赵氏坞堡时发出来的那个,我早就看过了。」吕常衡根本就没接。「满城都有抄录,估计河间和东都也能看到……关键是你怎么看「
「前半截写的是大实话。」钱唐将那张纸捏在手上重新睥睨来看。「天大的实话……大魏朝廷在州郡层面,在中间和地方上看起来是有些可为的,是有不少胜利的,最起码算是各有胜负,但在最上面和最下面却一败涂地……这点,别人不知道,咱们不知道吗」
「是。「吕常衡也苦涩起来。「圣人弃天下,到了东南也依旧糟践人心,咱们原本指望中丞能在东都收拾局面,重立一个大魏核心,可中丞那般辛苦,却怎么都拉不动关陇人心,关陇那些人根本只是在等曹氏咽气,另寻出路……到现在为止,当日放靖安台子弟到地方自行经营的战略,已经算是败了吧咱们根本就没有能支援中丞,反而是中丞要为我们耗费心力。」
钱唐只是盯着那纸张在风中舞动,并不吭声。
「至于底下的人心。」吕常衡望向外面的雪原,一声叹气。「我原本以为只是修补圣人三征的缺口,但经历了东境半年再过来河北,便没了想法……就凭这赤地千里,白茫茫一片的,拿什么跟张三郎争真以为他小张世昭的名号是假的吗人家在东境真的是能安稳百姓的。」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都是既定之事实。」钱唐虽然还在看那张纸,语气却莫名平静了下来。「关键是他这封文书的后半截……他说,薛常雄是个军头,无治政之能,无大局之观,只晓得手中兵马,只在意军中利害,所以河间大营眼里只有维系军队强大的丁壮、赋税和豪强人心,夙来就是纵兵残民,竭泽而渔,尽失人心,绝不会顾虑地方上和老百姓的,所以此番坞堡被连番破开,开春他一定顶不住各处豪强从军中传达的压力,会自投罗网还说我们这些地方官,看似城池未失,但没了治下之民,其实已经沦为冢中枯骨,只能坐守孤城,既无心,也无力作为而河间大营没有地方上的协助和约束,只会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届时宛如无水之鱼,更要被他们黜龙帮轻松击破……你觉的呢」
「我……」吕常衡面上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还有有些犹
疑。「我觉得恐怕真会如此,哪怕他当众这般说,还是会如此o「
「我回去就找清河的曹太守一起,给薛常雄写联名信,请他谨慎一些,等春耕后,老百姓有了一年盼头,他也整备好兵马,再来不迟。」钱唐平静以对。「而他若是听我言语,我拼了命,也要替他维持此间半郡局面,为他和中丞,还有朝廷,尽一份力。」
「若是他不答应呢「吕常衡迫切追问。
钱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自己端着信的手掌上,吕常衡顺势看去,却看到对方指尖上忽然冒出火星,继而离火真气发作,瞬间将那张传单给焚烧殆尽。
「那我就降了。」钱唐将手中纸灰抖落,端起酒来。「去做我的大头领去且看看张行还是白常检,到底谁有没有那个万乘之命」
吕常衡如释重负。
而下一刻,钱唐一饮而尽后,复又有些有些黯然「也算是对得起张公死前的叮嘱了。「
外面风雪愈盛。
且说,临到年节前,大雪重新扫荡了河北,而在新一轮的简单扫雪后,即便是般县的黜龙军大营也陷入到了某种放
松与释然中,很多东境军士已经离开,部分头领也请假渡河回家去了。
旁边的般县城门大开,虽然物资贫瘠,但还是出现了红头绳、炸面团、平安钱等简易货物,包括解签算卦、写字代
信,也都屡见不鲜……附近城市、坞堡、乡村里的人开始恢复活力,接着年节展现出生命的顽强。
当然了,除此之外,当然少不了大营里那些挂了利市的标志性运动比赛。
张龙头也没闲着,他跟魏玄定、雄伯南、以及代替单通海留下的王叔勇几人分别去前线占据的几处坞堡做了拜访,既是慰问也是检查,回到般县,已经是大年二十七晚上了。
睡了一晚不说,到了天明腊月廿八,这个时候,就显得很乏味。
后天会有一场大宴,而眼下,他张行偏偏又无事可干。真的是无事可干,他又不能像窦小娘那样挂着一个军剑,四处参加比赛,拿自己那般修为去跟军士抢夺那些利市,也没法像王叔勇、窦立德那些人一样聚集一帮乡党煮肉粥,畅谈美好人生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干这个,是连魏玄定都有自己的同乡来投奔,正在自己营房里卖酸呢
真要说,大概只有贾越跟自己一样孤孤单单,恰好也是同乡,自己正该找他来喝点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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