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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她迎来送往的身影,渐渐成为小镇上的一道街景。
在乡公所的办公室,书记终于听见了那些窃窃耳语。他语重心长地找我闲话,问我年龄,最后非常关怀地说:还很年轻嘛,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刚参加工作,个人问题还是要慎重的。很多事情,组织上都会为你们考虑!
我说谢谢,不用吧!
书记说:我听说你与供销社的小成在谈朋友,小成嘛,人还是不错的,但她家庭背景太复杂,她的父亲在我乡属于监管对象,这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的。
我说书记,谢谢你的关心,我与小成是高中同学,目前也仅止于此。未来嘛,也许我想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我;因此你不必担心。至于她父亲,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站错了队的书生,他是我的父辈,就像我的父亲,从前也曾被监管过,这并不说明什么。
书记立即纠正说:你父亲,那是受“四人帮”迫害啊!可不能这么说。年轻人要有立场啊!
我的父亲是随“四野”前来接管这个县的土改干部。曾经参与剿匪,并建立新政权。之后,和平建设时期,他成为了本县最早的工业官员。但是到了“文革”,他必须和他的多数同僚一起,承担民间社会对此前各种运动的积怨。于是,他被打倒,被批判为走资派,被游街批斗甚至肉刑。而那时,丽雯的父亲正好是造反派中的骨干。
他们属于不同的阵营,但是并没有直接的冲突。而且在“文革”中最为可笑的是,两个生死对立的派别,却都是打着同一面旗帜——坚决捍卫毛主席。
“文革”中,我的父亲被监管。“文革”后,她的父亲被监管。两个看上去坚定拥护共产党、毛主席的人,都似乎始终没有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被谁在监管和迫害。但是,这个世道却是,谁眼前被监管那就歧视谁。于是,我这个曾经的狗崽子,现在却要被组织关心——劝告我不要错误联姻而影响前程。组织似乎无所不在,而且看似以最大的善意,站在我父亲的立场上,要来干预我和丽雯的交往。
事实上,没有谁能阻断我的黄昏之约。我依旧下班后去带她到河边索桥上,晃晃悠悠地打发我们的奢侈时光。斜阳中的那两座孤峰压迫着我们的峡谷,其中一座则居住着她的父亲。山峰是那样孤绝,垂直千仞,却高不可攀地遥远在我们的目光尽头。
她问我:知道这两座山名吗?
我笑道一座叫寨公山,一座叫寨母山,合称公母寨。
那你知道它们的传说么?
这个我没想过,只好说不知道。
她说,据本地人说,两个寨子原先各自生活着一个家族,世代通婚,友好和睦,后来因为争水,又连年械斗,互不通婚,便渐渐人丁衰落了。现在只剩下寨公山尚有一支人,寨母山则只剩下一座孤峰了!
我感叹,爱恨情仇,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山岚昏沉,暮烟缭绕,黄昏的河水也开始朦胧了。我想起厨师老田,每天都要在河里布下一张拦河网,清晨则去收网,往往能捞到几条挂在网上的小鱼。我提议我们一起去收网试试,丽雯忽然开心地咯咯笑了;于是,我们卷起裤腿朝河水走去。
河水清浅,我们蹚水在河里,各自从两岸向中间靠拢,手里还慢慢揭起那一张拦河细网。网眼中可见几条小鱼扑腾,我一边摘下鱼装入袋中,一边嬉笑。她却把摘下的鱼扔进了水中。
她嘀咕这条太小了,扔回河中吧,它还没尝到生活呢!
我走近了她,低声含蓄地问道:你这条鱼太大了。我怎么才能网住呢?
她反唇相讥说:那我该成为你刀俎上的鱼肉了!
说完我们脸红一笑,忽然自知失言,打住不语,她更是略显局促不安了。
我们又分开把网重新拉直布置在河腰,河水暂时隔断了我们,各自站在彼岸,就像隔着一个今生。我呆呆地看着她洗脚,重新穿上鞋袜。我想起古老的《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中忽然涌出万千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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