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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愔抬头便看到那双摄人魂魄的绿眸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种绿色纯净清透,整个眸子像是透明的,深绿色在其中晕染开。这是杨愔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感觉,让他有点不忍直视。
“大将军。”杨愔表面上还是很沉着淡定,这时他已经振作起精神来。
“太原公还未到,遵彦汝为太原公长史,想必也知道我令他括户的事,不知可有成效?”高澄倒自己走到末席,在杨愔身边一处坐下来,他自对着前面的舆图。
杨愔侧过身来回道,“括户的事是太原公专差了括户大使去做,臣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太原公为此事是大将军亲自吩咐,格外尽心皆力,不敢稍有疏忽。如此上心,想必已经卓有成效,必不敢耽误大将军战事。”杨愔知道,高澄并不是真的问他括户的事,他猜他是只要知道他的态度。
高澄也侧过身来对着杨愔,认真听他说完,眸子还专注于他,盯着杨愔的眼睛。“遵彦既然辅佐我弟,便如同辅助我一般,万不可因太原公年轻便心生轻慢。”说罢他方又转过头来扫了一眼陈元康、崔季舒、崔暹三个人,一边慢声慢语道,“太原公既是我同母弟,也是高氏之嗣,我对他深孚厚望。诸公辅之于我,便当将太原公也视之相同。辅之于太原公也就是辅之于我,不可怠惰。”
陈元康和崔季舒、崔暹倒还没什么,杨愔顿觉冷汗直下。长跪而谢道,“遵大将军训诲,臣绝不敢怠惰。”
听刚才高澄话里的意思,仿佛是也邀了太原公高洋来东柏堂同议。陈元康和崔季舒、崔暹谁都不知道这事。正不辨真假的时候,便有仆役来回禀,说太原公来了,在外候见。
高澄吩咐请进来,不一会儿便果然看到高洋走进来。
高澄这时已起身,竟亲自走到门口去迎高洋。
高洋见大兄笑容可掬地走过来,竟然向他伸过手来,高洋不由自主便身上一颤,面色大变,下意识地便躲开了。
高澄笑道,“侯尼于如今已长大成人,不需我扶持他了。”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高澄却满面微笑好像毫不介意,这更让人不辨深意了。
高澄和高洋对面而立,形成了鲜明对比。高澄穿着浅色袍子,高洋却仍是玄色。高澄满面是笑,好像特别开朗,高洋却面色阴沉,一副痴滞之态。
杨愔、陈元康、崔季舒、崔暹几个人因为有了大将军刚才那些话的辅垫,更主要是因为高澄自己都去迎高洋,他们自然也都起身相迎,多双眼睛这时都盯着这两兄弟。
高洋低下头,嚅嚅道,“前些日子大兄揍得太狠了,侯尼于心里害怕。”
这说的也是实话。废立公主的风波中,高洋确实没少让高澄揍,而且每次高澄都下手特别重。但这话怎么好这个时候公然说出来?何况还是那样吓得风声鹤唳的样子。
崔季舒、崔暹叔侄都低下头,拼命忍着笑。
陈元康、杨愔都没笑,都盯着高洋。一会儿,两个人又不约而同一起看向高澄。
高洋也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兄。
高澄早暴笑起来。
笑罢了高澄突然出手,不等高洋再躲闪,他已经一把就拉住了高洋的手腕。高洋顿时感觉手腕被非常有力地箍住了。他难以逃脱,这激起他心里真正的恐惧。高澄却根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只管拉扯着他向上首大床走去,然后用力把高洋甩了过去。高洋跌坐在大床上,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
“侯尼于,我交托给你的事做得如何?”高澄自己在大床另一边坐好。他一边示意其他人坐下,一边问高洋。
高洋手足僵硬地坐在那,保持刚才跌落的姿势不敢动,满面戒备地看着高澄,不管是动作还是神色,都非常不自然。“大兄的事,侯尼于不敢耽误,早先命高隆之为括户大使,如今已经搜括了六十万。”
高澄倒是很自然,很舒服地靠进凭几,斜睨着高洋笑道,“甚好,甚好。”他没细问,像是非常相信高洋的样子。“我大魏与西寇对决,细微之处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宇文黑獭新立府兵之制,分属八柱国大将军,各赐以鲜卑旧姓。各军府平时耕种,战时征战,既省了军费又多了联结,可见黑獭其目光之长远,必然是做万全之备。侯尼于,我让你括户,是重任中的重任,若不因汝是我弟弟,我断然不敢交付。兵者国之大事,这岂是我一人之事?”
高洋傻傻地看着高澄回道,“大将军是我大兄,大兄让我做的事,侯尼于必然不敢不用心。大将军是要对西寇用兵吗?”高洋抛开刚才的话题突然转了话锋问道。
余下四人的注意力都被高洋的问题吸引,留意地看着高澄。
河桥之战后高澄和宇文泰订了三年之约。如今三年之期未满,高澄若是贸然出兵西征,恐引天下人争议。如果兵败,更要为天下人耻笑。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天下没有败了的王者,只有败了的贼寇。当然,高澄也根本不会在乎天下人是不是争议他,耻笑他。天下,只有他去争议别人、耻笑别人的事;没有别人敢来争议他、耻笑他的。在高澄心里道理就是这样的。
“遵彦,你说呢?”高澄转过头来,目光幽深地看着下首而坐的杨愔问了一句,把高洋抛在了一边。他的样子显得居高临下而闲散,好像聊的就是什么街头巷议。
杨愔当然不敢怠慢,跪直了身子回道,“臣于战事上不通,大将军若要用兵,必有道理,臣唯有克尽职守不让大将军多劳心。”他说话时拱手而垂首,态度极恭敬。而且这话里意思很深,“不让大将军多劳心”几个字深入人心。
高澄没说话,又转过头来看着高洋。
高洋像是才反映过来,也赶紧回道,“洋也必以大兄之马首是瞻,做好自己份内事,不让大兄多虑。”
这态度算是让高澄满意了。他笑道,“侯尼于果然是懂事了,言辞都与从前不同。”
高澄看起来已经是志得意满,他那要想西征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大兄,你不是与宇文黑獭有三年之约吗?”高洋突然在这个时候又问了一句谁都不会去问的话。
“有约又如何?”高澄却根本不当回事地反问道。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高洋,笑道,“侯尼于,看不出,你还是重信守诺的人?”
这像是开玩笑,又不像是。末座的杨愔心里紧张,看着高洋,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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