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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且容禀,”侯景示意高澄坐下,自己却立于当地满面愧色地回道,“出师不利,有负于大丞相和侍中重托。宇文泰早知我忠心于大丞相,且与我并无甚私交,今日真是颜面尽失……”侯景似乎羞惭不已,说不下去了。
高澄依然笑容满面地看着侯景,却一语不发。
崔季舒和陈元康更不敢说话。
侯景顿了顿又道,“关中失矣。”
高澄笑道,“濮阳公言之无理。关中从来不是我等掌中之物,又何来的‘失’字?关中在不在我等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关中在谁之手。贺拔岳已死,事至今日濮阳公该当居功,不必愧悔。”
高澄从榻上起身,又走到侯景身边,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侯景听高澄说贺拔岳已死,自己本该当居功,可是如今却分明觉得是有把柄落入了高澄之手。想起当日的种种暗示,今日看来,就是自己中了这个鲜卑小儿的圈套。而今他倒推得干干净净。心里恨意更深,面上却不露声色,仍然愧悔满面,只道,“世子体谅。”
“贺拔岳在日尚不敢分庭抗礼,更何况是宇文泰?”高澄忽然又问道,“大行台没说什么吗?”
侯景俯首听他说话,听到突兀有此一问,没作答。略一思量才明白,高澄问的是元宝炬。忙回道,“关中尽在宇文泰之手,元宝炬傀儡耳。”
“那就好,那就好。濮阳公早些休息吧。”高澄笑道。
眼看着侯景辞谢出去,安静了片刻,陈元康方问道,“世子,我等岂不是无功折返?”
崔季舒却叹道,“主上器重宇文泰,宇文泰真与主上一心吗?”
高澄瞧着崔季舒笑道,“叔正兄目光甚毒。”忽然,他收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向陈元康吩咐道,“长猷兄,遣人回都中向皇后问安,请殿下留意主上。”
夜色阑珊,崔季舒心里有事睡不安稳,立于屋外廊下赏月。无风无雨,夜空晴朗。深远而透彻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微缺一抹的月亮不仔细看还是很圆,也很亮,正高高挂在远处云梦台直挑而上的飞檐角上。
崔季舒忽然觉得月亮里似有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睁大眼睛仔细瞧:远远只见月亮里一个白衣女子长袖纱帛身姿翩翩。这怎么可能,他吃惊地盯住了月亮。那白衣女子难道真是广寒宫里的嫦娥?这一时,那白衣女子仿佛已降临人间,从月亮里降到了云梦台的檐角上,纤弱轻盈得像柔韧的绵柳。
还没等崔季舒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白衣女子已经从高高的云梦台檐角上飞下来。衣袂飘飘,临风若举,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女郎头发半束半散,发顶一枚亮闪闪的步摇,颈后散落的头发被风吹得拂于肩头、胸前,她真像乘风而来的。
越来越近,崔季舒忽觉白衣女郎面熟,刚要惊呼,她已经视而不见地掠过他面前。崔季舒转身寻找陈元康及其部属,又猛然煞住觉得不妥当。
这时不远处树丛中的一个髡发男子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暗里,并未睡踏实的高澄觉得有异动。虽然他并未起身,却已经睁开眼睛。他目光极其敏锐,立刻便看到窗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急忙一跃而起,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即刻退后一步,大声唤道,“陈元康!”
高澄话音未落,忽见一个白衣女郎从被他推开的窗户斜飞而入。还没等高澄看清楚这人的面貌,他已经被白衣女郎拎住了后腰处的腰带,然后又被她顺势一抄,就带着他从窗户飞出去了。顿时,一股极淡的幽香浸透了他的思绪。
崔季舒眼看着高澄头发披散,仅着中衣被白衣女子带走,消失在远处云梦台的后面。他已经想起来了。
这时陈元康已经赶来,看崔季舒竟还立于原地呆望着远处,唇边似乎还有淡淡的笑意。再冲入阁内仔细寻找,世子早已不见,内寝窗户大开。陈元康急忙又奔出向崔季舒问道,“世子呢?还不去找?”
崔季舒却笑道,“不要紧,将军不必焦虑,别坏了世子的好事,若是要把世子找回来才真要怒责将军。”
陈元康半信半疑地看着崔季舒。崔季舒左右看看,便俯于陈元康耳边低语一阵。陈元康显然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还是派人暗中守好了朝云驿的各个出口,严密注视动向。
而这一切都被树丛中的髡发男子看得明明白白。
高澄被白衣女子带着飞行如风一般,瞬间掠过云梦台。女郎慢慢下降于云梦台最高层,她足尖轻点高阁之上的寻杖栏杆,立于栏杆之上,却甩手将高澄扔在了栏内窗外报厦中的地上。
“舜华!”高澄再也忍不住叫出这个在他心里安睡到几乎要被遗忘,却一瞬间跳跃而出清晰无比的名字。能这么轻易地掳走他,又对他出手这么重的人还能有谁?似乎几天来的郁闷在他心里都一扫而空了。
“唰”的一声,眼前却银光一闪,刚半撑起身子正要一跃而起的高澄却被对喉所指的剑又逼回地上,躺着一动不敢动,仰视着已从栏杆飞身而下,站在他面前以宝剑相对的羊舜华。
他仰视着她。羊舜华身后的天空高远处,略缺的冰盘映衬着眼前白衣飘飘的她真如仙子。她目中如冰看着高澄,只冷冷道,“公主在里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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