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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衡看向章越,没料到以往这位小师弟,如今居然义正严辞地教训起自己。
章衡拾起昔日的威严道:“你知道何为孤臣吗?”
章越则道:“我知道斋长是孤臣,当年的欧阳公也是孤臣。”
章衡道:“没错,欧阳永叔是孤臣,仁宗皇帝时是仁宗皇帝的孤臣,英宗皇帝时是英宗皇帝的孤臣,而如今呢?新君登基时弃之如敝履,他如今是身败名裂!”
“作孤臣难矣。”
章越听章衡昔日一人参三司衙门,甚至三司使蔡襄之事,觉得他何等牛逼。
他说得要作孤臣之言,犹然在耳。
当初章越以为章衡被外放不过一时,就如同欧阳修一样,过一阵皇帝想起他的好来,又会召章衡回京,可是呢?
章衡足足外放了八年,三任皇帝都没想起来将他调回京师。
其他官员也就罢了,但他是嘉右二年的状元啊。
章衡道:“我也是当年看不透,以为自己中了状元,只要作一个孤臣,然后便能如郇公(章得象)一般。”
“度之,一朝天子一朝臣,孤臣便似媵妾,以色侍君,俯仰皆操于夫君之手。”
“而似富韩公,韩魏公哪怕他不在朝,官家亦不得不屡屡垂问于他。”
妾与妻的区别是什么?
妻有财产权,但妾没有,只听说妻子有嫁妆的,妾却没有听说。
故而宠妾灭妻在古代礼法不容。
眼见章衡自暴自弃似得从章越手中抢酒来,章越再度将酒盏夺过。
“度之,你要怎地?”章衡大是不悦。
樊楼外人声不断传来,一旁为二人弹奏的歌伎见二人声音突起,不由手中琵琶一停。章越拨开珠帘,示意歌伎继续弹唱。
歌伎见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对己示意,不由一愣,略有些许羞涩地重新跪坐在席上,随即又奏了起来。
口中唱起汴京中最时令的小调。
章越记得以往来樊楼时,歌伎们最早唱得是晏殊,柳永的词,之后便欧阳修,梅尧臣的词,如今则已有苏轼,以及那首青玉桉了。
章越道:“斋长,别喝了,我有良言一句。”
“人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不需大张旗鼓,你需沉着镇静,实事求是,便可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但如果过于用力,闹得太凶,太孩子气,太不知世故,便在那哭啊,喊啊,拉啊,如同一小童扯张桌布,不仅一无所获,还将桌上的好东西一并都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注1)。”
章衡听得章越之言不由一愣,这句话实在是透着成熟与世故啊。章越如今竟已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度之,如今能一路升迁至待制并非侥幸,我一直还道他只是运道好而已。
不过章衡面上仍道:“怎么?你如今也教训起我了吗?”
章越道:“不敢,只是斋长想想我这句话有无道理。”
章衡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坐在席上,此刻他酒已醒了大半,想到被往日不如自己的章越教训,顿感颜面大失。
章衡掩面半响,将从额际间垂下的发丝向后一拢然后道:“你道我如今该怎么办?”
章越道:“斋长,酒醒了吗?随我去一个地方。”
章越挑开垂帘,但见外头樊楼掌柜已亲候在外:“不知章待制大驾至此,真是有失远迎。”
章越不近不远地称谢,然后与章衡一并离去。
一旁歌伎抱起了琵琶,忍不住向掌柜询问方才那位青年郎君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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