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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后(第2页)

何况搬东挪西地往外去呢?因此,我就定意要终身住在这里,不想再搬了。

“我是不愿意雇人在家里为我工作的。就是乳母,我也不愿意雇一个

来乳育阿懽。我不信男子就不会养育婴孩,所以每日要亲自尝试些乳育的工夫。”承懽问:“爸爸,当时你有奶子给我喝吗?”关怀说:“我只用牛乳喂你。然而男子有时也可以生出乳汁的。……阿欢,我从前不曾对你说过孟景休底事么?”承欢说:“是,他是一个孝子,因为母亲死掉,留下一个幼弟;他要自己做乳育工夫,果然有乳浆从他底乳房溢出来。”关怀笑说:“我当时若不是一个书呆子,就是这事一定要孝子才办得到,贞夫是不许做的。我每每抱着阿懽,让她啜我的乳头,看看能够溢出乳浆不能;但试来试去,都不成功。养育的工夫虽然是苦,我却以为这是父母二人应当共同

去做的事情,不该让为母的独自担任这番劳苦。”

承欢说:“可是这事要女人去做才合宜。”

“是的。自从你妈妈没了以后,别样事体倒不甚棘手,对于你所穿的衣

就实在没死,不过是怕遇见更大的羞耻,所以躲藏着;但在人静的时候,她仍是和我在一处的。她来的时候,也去瞧你们,也和你们谈话,只是你们都像不大认识她一样,有时还不瞅睬她。”承懽说:“妈妈一定是在我们睡熟时候出来的,若是我醒时,断没有不瞅睬她的道理。”那老人家抚着这幼女的背说:“是的。你妈妈常夸奖你,说你聪明,喜欢和她谈话,不像你姊姊越大就越发和她生疏起来。”承欢知道这话是父亲造出来教妹妹喜欢的,所以她笑着说:“我心里何常不时刻惦念着妈妈呢?但她一来到,我怎么就不知道,这真是怪事!”

关怀对着承欢说:“你和你妈妈离别时年纪还小,也许记不清她的模样;可是你须知道,不论要认识什么物体都不能以外貌为准的,何况人面是最容易变化的呢?你要认识一个人,就得在他的声音、容貌之外找寻,这形体不过是生命中极短促的一段罢了。树木在春天发出花叶,夏天结了果子,一到秋冬,花、叶、果子多半失掉了;但是你能说没有花、叶的就不是树木么?池中的蝌蚪,渐渐长大成为一只蛤蟆,你能说蝌蚪不是小蛤蟆么?无情的东西变得慢,有情的东西变得快。故此,我常以你妈妈的坟墓为她的变化身;我觉得她的身体已经比我长得大,比我长得坚强;她的声音,她的容貌,是遍一切处的。我到她的坟上,不是盼望她那卧在土中的肉身从墓碑上挺起来;我瞧她的身体就是那个坟墓,我对着那墓碑就和在这屋对你们说话一样。”

承懽说:“哦,原来妈妈不是死,是变化了。爸爸,你那么爱妈妈,但她在这变化的时节,也知道你是疼爱她的么?”“她一定知道的。”

承懽说:“我每到爸爸屋里,对着妈妈的造像叫唤、抚摩,有时还敲打她几下。爸爸,若是那像真是妈妈,她肯让我这样抚摩和敲打么?她也能疼爱我,像你疼我一样么?”

关怀回答说:“一定很喜欢。你妈妈连我这么高大,她还十分疼爱,何况你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子!妈妈的疼爱比爸爸大得多。你睡觉的时候,

和我谈话,好像现在爸爸搂着你和你谈话一样。”

承懽把右手的食指含在口里,一双伶俐的小眼射在地上,不歇地转动,好像了悟什么事体,还有所发明似的。她抬头对父亲说:“哦,爸爸,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要格外地尊敬妈妈那座造像,盼望她也能下来和我谈话。爸爸,比如我用尽我的孝敬心来服事她,她准能知道么?”

“她一定知道的。”

“那么,方才所捡那些叶子,若是我好好地把它们藏起来,一心供养着,将来它们一定也会变成活的海星、瓦楞子或翻车鱼了。”关怀听了,莫名其妙。承欢就说:“方才妹妹捡了一大堆的干叶子,内中有些像鱼的,有些像螺贝的,她问的是那些东西。”关怀说:“哦,也许会,也许会”承懽要立刻跳下来,把那些叶子搬来给父亲瞧,但她的父亲说:“你先别拿出来,明天我才教给你保存它们的方法。”

关怀生怕他的爱女晚间说话过度,在睡眠时作梦,就劝承懽说:“你该去睡觉啦。我和你到屋里去罢。明早起来,我再给你说些好听的故事。”承懽说:“不,我不。爸爸还没有说完呢,我要听完了才睡。”关怀说:“妈妈的事长着呢,若是要说,一年也说个完,明天晚上再接下去说罢。”那小女孩于是从父亲膝上跳下来,拉着父亲的手,说:“我先要到爸爸屋里瞧瞧那个妈妈。”关怀就和她进去。

他把女儿安顿好,等她睡熟,才回到自己屋里。他把外衣脱下,手里拿着那个叆叇囊,和腰间的玉佩,把玩得不忍撒手,料想那些东西一定和他的亡妻关山恒媚很有关系。他们的恩爱公案必定要在临睡前复讯一次。他走到石像前,不歇用手去摩弄那坚实而无知的物体,且说:“我谢你为我留下这两个女孩,教我的晚景不至过于惨淡。不晓得我这残年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过去,速速地和你同住在一处。唉!你的女儿是不忍离开我的,要她们成人,总得在我们再会之后。我现在正浸在父亲的情爱中,实在难以解决要怎样经过这衰弱的残年,你能为我和从你身体分化出来的女儿们打算么?”

无法投递之邮件

一给怜生

偶出郊外,小憩野店,见绿榕叶上糁满了黄尘。树根上坐着一个人,在那里呻吟着。袅说大概又是常见的那叫化子在那里演着动人同情或惹人憎恶的营生法术罢。我喝过一两杯茶,那凄楚的声音也和点心一齐送到我面前,不由得走到树下,想送给那人一些吃的用的。我到他跟前,一看见他的脸,却使我失惊。怜生,你说他是谁?我认得他,你也认得他。他就是汕市那个顶会弹三弦的殷师。你记得他一家七八口就靠着他那十个指头按弹出的声音来养活的。现在他对我说他底一只手已留在那被贼格杀的城市里。他的家也教毒火与恶意毁灭了。他见人只会嚷:“手——手——手!”再也唱不出什么好听的歌曲来。他说:“求乞也求不出一只能弹的手,白活着是无意味的。”我安慰他说:“这是贼人行凶的一个实据,残废也有残废生活的办法,乐观些罢。”他说:“假使贼人切掉他一双脚,也比去掉他一个指头强。有完全的手,还可以营谋没惭愧的生活。”我用了许多话来鼓励他。最后对他说:“一息尚存,机会未失。独臂擎天,事在人为。把你的遭遇唱出来,没有一只手,更

的、坚强的与合理的手段;不择手段的革命是作乱,不是造福。你赞同我的意思罢!写到此处,忽觉冷气袭人,于是急闭窗户,移座近火,也算卫生上所择的手段罢,一笑。

雍来信说她面貌丑陋,不敢登场。我已回信给她说,戏台上底人物不见得都美,也许都比她丑。只要下场时留得本来面目,上场显得自己性格,涂朱画墨,有何妨碍?

三给华妙

瑰容她地儿子加入某种秘密工作。孩子也干得很有劲。他看不起那些不与他一同工作的人们,说他们是活着等死。不到几个月,秘密机关被日人发现,因而打死了几个小同志。他幸而没被逮去,可是工作是不能再进行了,不得已逃到别处去。他已不再干那事,论理就该好好地求些有用的知识,可是他野惯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知识的需要。他不理会他们的秘密底失败是由组织与联络不严密和缺乏知识,他常常举出他底母亲为例,说受了教育只会教人越发颓废,越发不振作,你说可怜不可怜!

瑰呢?整天要钱。不要钱,就是跳舞;不跳舞,就是……,总而言之,据她的行为看来,也真不像是鼓励儿子去做救国工作的母亲。她的动机是什么,可很难捉摸。不过我知道她的儿子当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意。她也不喜欢他在家里,尤其是有客人来找她的时候。

前天我去找她,客厅里已有几个欧洲朋友在畅谈着。这样的盛会,在她家里是天天有的。她在群客当中,打扮得像那样的女人。在谈笑间,常理会她那抽烟、耸肩、瞟眼的姿态,没一样不是表现她的可鄙。她偶然离开屋里,我就听见一位外宾低声对着他底同伴说:“她很美,并且充满了性的引诱。”另一位说:“她对外宾老是这样的美利坚化。……受欧美教育的中国妇女,多是擅于表欧美底情的,甚至身居重要地位的贵妇也是如此。”我是装着看杂志,没听见他们底对话,但心里已为中国文化掉了许多泪。

三博士

窄窄的店门外,贴着“承写履历”、“代印名片”、“当日取件”、“承印讣闻”等等广告。店内几个小徒弟正在忙着,踩得机轮轧轧地响。推门进来两个少年,吴芬和他的朋友穆君,到柜台上。

吴先生说:“我们要印名片,请你拿样本来看看。”一个小徒弟从机器那边走过来,拿了一本样本递给他,说:“样子都在

里头啦。请您挑罢。”他和他的朋友接过样本来,约略翻了一遍。穆君问:“印一百张,一会儿能得吗?”小徒弟说:“得今晚来。一会儿赶不出来。”吴先生说:“那可不成,我今晚七点就要用。”穆君说:“不成,我们今晚要去赴会,过了六点,就用不着了。”小徒弟说:“怎么今晚那么些赴会的?”他说着,顺手从柜台上拿出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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