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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阿崎婆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总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吃饭前,她忧心忡忡地从外面回来,迎面碰上了鹤田洋一。“阿崎婆,我正有事要跟你说。”鹤田洋一站在阿崎婆的面前说。阿崎婆一惊,说:“跟我说?什么事,说吧。”鹤田洋一说:“您是我所认识的最规矩的人,阿崎婆……当然,我也是个规矩的人。”阿崎婆听出鹤田话里有话,便耐住性子说:“你想告诉我什么?”鹤田洋一左右看了看,说:“正因为我是规矩人,所以我有权提醒您千万别干有伤帝国利益的事情……我问你,阿崎婆,这年头,可不可以因为某些人不小心的缘故而危害到另外一些人的生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鹤田洋一。请你别拐弯子,有话直说。”阿崎婆有些不耐烦地说。鹤田洋一又看了看左右,有意压低声音说:“您大概听说过了,宪兵队正在搜捕一个逃到这儿来的中国人。据说,那个中国人就藏在哪个开拓民的家里。”阿崎婆的心里一惊,瞪着眼睛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藏在我的家里。”鹤田洋一确信四周无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昨天夜里枪响的时候我溜出来,好像看见威弘哥把一个人拖到你家的院子里。我不知道这件事跟搜捕人的事有没有关。阿崎婆,你知道窝藏中国人可是个不得了的事情,但我相信威弘哥的为人,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办傻事。也许我昨天晚上看花了眼,也许他有他的道理。”
“我想你一定是看花了眼,鹤田洋一,威弘曾经是帝国军人,他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阿崎婆首当其冲地是要维护自家的利益,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
鹤田洋一急忙解释说:“阿崎婆,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没等鹤田洋一把话说完,阿崎婆就打断他说:“我想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我的确是个规矩的人,如果我的儿子真的窝藏了中国人,那我就到宪兵队去报案。”
鹤田洋一慌了,他害怕地看了看左右,说:“阿崎婆,你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没说威弘哥做错了什么,我的意思是……还是小心点儿为好,特别是要警惕松藏作次那种人。”
这番话让阿崎婆感觉到鹤田洋一的确是一片好心,何况她也怀疑这件事与威弘有关。于是她和善地说:“洋一,你是个好孩子,这事……请让我把事情弄清楚……你还对谁说过这件事?”
鹤田洋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因为我是个规矩的人,我也一向敬重威弘哥,而且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谁知道……真的能瞒住所有的人吗?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阿崎婆一听,异常感激地说:“谢谢你,洋一,我替你哥哥感谢你。”
“阿崎婆,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您回家吧,千万要沉住气。”鹤田洋一十分真诚地说。
阿崎婆深深地点点头,然后他们各自回家了。
阿崎婆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到家里,两眼却仔细地观察着院子里的犄角旮旯,最后她确认秘密肯定在地窖里。她走近地窖,发现地窖口处的那个装牲口料的箩筐被人动过,于是她走过去把里边的东西都倒出来。她的心脏忽然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发现箩筐里有一件染满血迹的中国人穿的衣服。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想拿着这件衣服去质问儿子和女儿,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她只好坐下来,拿着那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看,两只手哆哆嗦嗦的好像根本不听使唤,便把这件衣服放在自己的怀里坐在那儿做思想斗争。最后,她又把那件衣服塞到箩筐里,艰难地离开地窖。她要把大召威弘和大召亚美领到这里来,看他们还做何解释。
在铁的事实面前,大召威弘只好向母亲承认了这件事,并说:“妈,这件事与亚美无关,是我自作主张,我一个人干的,亚美只是后来帮了我一下。因为那个中国人伤得太重,我不想让他死在这里。请你相信,我不会给家里人带来危险,我也不会把他交出去。既然救人,就要救到底。把他交出去,同被宪兵队搜出来是一个罪过,他活不了,咱们也全完了。”
阿崎婆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初你把他抬进来的时候,就没想到后果吗?”
大召威弘说:“没有,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因为……我认出了这个中国人,我们住的这座房子就是他家的!而且,去年关东军送我们来这儿那天,佐野中佐就在这个院子里杀死了他的父母。”
阿崎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哀叹道:“天哪!罪孽,这真是罪孽,我们这是欠人家的。”
大召亚美说:“好,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想等宪兵队撤离之后把他送到佳木斯‘高岩诊所’。他必须立刻接受手术,否则他会活不成。”
阿崎婆不安地问:“高岩?他可靠吗?”
大召亚美说:“我了解他,他很有同情心,给很多中国人治过病。”
阿崎婆叹口气说:“那倒好,但愿他能挺到搜索队撤离的时候。走,让我去看看他。”
于是,亚美领着阿崎婆来到了地窖。
经过亚美的精心护理,高铁林的伤情一直没有恶化。他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慢慢睁开双眼。
阿崎婆看见高铁林,就坐下来抚摸他的头说:“看看,多好的孩子。遭这份罪,这都是为了啥呀!”
高铁林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不知是谁,他转眼去看大召亚美。
大召亚美会意,说:“放心吧,她是我妈。她知道我们救了你,特意来看看你。”
高铁林意识到这是一位善良的日本老人,感激地说:“谢谢!”
阿崎婆说:“孩子,别这么说,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欠你们的太多了。放心吧,我们会把你救活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走了,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高铁林看着阿崎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到了老父老母的惨死,他闭上了眼睛。
大召威弘回到自己的屋里,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叶子。叶子尽管支持丈夫的行为,但她还是从心里感到了害怕。不禁偎在丈夫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大召威弘抚摸着妻子的背说:“叶子,别哭了。自从你来到这里,你流的泪太多了,我担心你的身体。”“我们本来就不该来这里!”叶子好像是嗔怨丈夫似的,捶着大召威弘的胸脯说。
松藏作次像嗅到了什么似的来到大召家院外,向里窥视。这时阿崎婆和亚美正从地窖里出来。
“这不是松藏吗?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找我还是找威弘?”
松藏看见阿崎婆,尴尬地一笑,立刻装出无事的样子,“啊,不。没事,没事。阿崎婆,今晚的景色真好,连丁香花都比去年香。”
阿崎婆本不想理睬这个讨厌的家伙,可碍着面子,只好在他身上耽误几分钟时间:“我从来未见过在这个季节开的丁香花。”
松藏作次那兔子一般的面孔不住地抽动,“哦,我说错了,不是丁香花,而是车菊花。”
阿崎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松藏作次又不知趣地大声说:“阿崎婆,家里是不是出了特别的事?”阿崎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怎么总盼着别人家出事呢?”
松藏作次咧嘴讪笑道:“啊,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正在这时,亚美端着一盆脏水从矮墙上倒过去,不偏不倚,都倒在了松藏作次的身上。他的嘴“噗”的一声闭上了,一下子滑倒在墙下,然后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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