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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玄扈公和张瀚说的徐少詹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徐光启,这人在明末时期确实是妖孽般的存在,早年为秀才后奔波各地教授经学,万历中期中举人之后又对农学和水利产生了浓厚兴趣,开始学习天文和数学,打下了牢固的数学底子,中进士后和泰西来的传教士利玛窦研习数学,翻译几何著作,中文里的诸如“平行线”,“三角形”,还有“对角”和“直角”这些词汇,都是徐光启费了不少心血翻译出来,就算后人也承这老人家不少的惠,此公不仅自己学习,还在朝堂和民间招收了不少学生,同时鼓励传教士在南堂开讲授课,教授中国人几何与算学,这是一种良性发展,到崇祯年间,已经颇有不少士大夫的算学和几何水平很高,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孙元化等人。
可以说,徐光启的杂学水平在这个时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然而在士林之中,那些迂腐不堪的人对徐光启把精力用在天文和算学,包括几何学上很是不满,在士大夫心中,研习一下水利和农学已经算是荒废时光,把精力用在天文和几何算学上,几乎就算是玩物丧志,而鼓励年轻的士子学习这些东西,简直就算离经叛道了。
当然,这种层次的攻讦只算是学术之争,倒没有哪个想禁绝西学,甚至对传教士们不管是传教还是讲学都持相当宽容的态度,此时的中国尚未丧失自信,与几百年后的情形截然不同。
孔敏学身为徐光启的学生,心中有一些积怨自也难免了。
“至之兄的学术,主要是在哪一块?”
张瀚这才明白,怪不得孔敏行对自己的铁场高炉一脸感兴趣的模样,原来是徐光启门下,如果是普通的士子,恐怕对这种事有兴趣的还真不多。
“惭愧了……”孔敏行笑道:“我对农学的兴趣较为浓厚,此外就是算学,要说几何与水利或制器这一块,虽有兴趣,然而涉猎不深。”
徐光启的学术确实太强,门下的弟子们也是各有专精,孙元化就是专长于制器,在登州打造了大量的红夷大炮,结果孔有德兵变时,将红夷大炮和制造的技师,包括制作火、枪的技师一并裹挟了去。
这孔敏行倒是长于农学,他料想张瀚不会对农学有什么兴趣,铁场也好,和裕升的各项生意也罢,统统都是和农学没有太大的关系。
岂料张瀚听说之后,竟是肃容道:“至之兄,小弟有事要请教,未知可否?”
孔敏行笑道:“这有什么可或不可的,大家一起闲聊,自是什么都能谈。”
李慎明这时作抗议状,叫道:“文澜你这样是不是要叫我们一直空着肚子?”
张瀚闻言大笑,赶紧叫人送上一桌酒菜来,这是小事,转瞬间就办好了,等待时三人一直在亭下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和四周的景致,张瀚这个院子是买的一个乡绅的旧宅,几十年的老宅,院中花木错落,亭台间隙中摆放着一些奇石,青苔顺着山石和院墙攀爬,绿意盈盈,加上雨水烟雾朦胧,其实是普通的宅邸,但人身处其中,眼睛倒觉得格外清爽。
“我们都是俗世中人。”李慎明先开口道:“成日奔波劳碌,也不知道坐下来,静一静心。”
孔敏行笑道:“不作膏梁谋,你哪有这宅邸可住,又哪有这般景致?”
张瀚也道:“外头就有不少担着湿柴在叫卖的,还有挑馄饨担子的,你道他们不想在这天气里歇着,在家和儿女说说笑笑,没办法,一日不作一日不得食,遵路兄,你这是矫情。”
“就不许我矫情一回?”李慎明笑骂道:“你们俗的可恶。”
张瀚道:“那你俗的可爱便是了……好了,我们坐着喝酒说话。”
这三人,张瀚和李慎明是换帖兄弟,交情不必细说,和孔敏行还是初次见面,但彼此间已经有很默契的感觉,人的相交,其实就在于气场是否融合,当然,也是彼此间有利益可以互换,这是一个交往的基础,在基础之上,能不能真的建立友情和交谊,那就得看彼此气场是否相融。
叫张瀚庆幸的是,他和孔敏行之间,应该可以建立起初步的友谊来。
“这是剁椒鱼头,小弟以秘法令人制成,两位可以先尝尝。”
张瀚安然先挟了一筷子,然后喝了一杯酒,酒并不烈,绵软而回味悠长,正适合冲淡口腔里的辛辣之感,在孔敏行和李慎明看来,当然别无异状,鱼头用青椒和红椒相杂,蒸制而成,看着就是色彩绚丽,叫人食指大动,两人都不客气,各自挟了一大筷子送到嘴里。
“咳,咳……”
“这什么味道……”
两人都是一口将鱼肉咽下,这一下却是遭了罪,李慎明站起来跳脚,孔敏行白皙的脸庞瞬间变的通红,张瀚一边笑,一边叫两人喝酒,果然每人两大杯酒下肚后,口腔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减低了很多。
李慎明这时摆起兄长的架子,喝道:“文澜,你这恶作剧太过了。”
张瀚怕孔敏行误会,赶紧解释道:“这是辣椒,种子难得,我还是专门派人到山东才寻得一些,留了一些做种,还有一些拿出来巴巴的招待两位兄长,怎说是恶作剧……我自己可是先吃了一大口。”
孔敏行原本也有些生气,这时才明白过来,点点盘子,说道:“这是从南洋传来的吧?”
张瀚道:“正是,和玉米,番薯一样,均是南洋传过来的。原本我该说明,不过为了给两位兄长留一个强烈的印象,只好先装傻了。”
这也算是陪罪,孔敏行和李慎明也一笑就算了,两人再次起筷,这一次有所准备,倒是感觉还好,那种辣中回味的感觉,顿时也是征服了这两人,一味鱼头,没多久就吃光了。
“我刚刚要问至之兄的,就是有关于南洋作物……”张瀚这时才向着孔敏行正色道:“刚刚的辣椒,算是先声夺人。辣之一味,其实只是用来提振人的胃口,要将其当成主食,自是绝无可能。然而玉米这个作物十分耐旱,对肥料要求也并不高,屋前山角,均可种植,而且磨成粉面后,味道虽差,却也足可当成主食,最少,配合野菜越冬,可以叫人无有饿毙之患,这样的好东西,怎奈产量太低,小弟的庄园也有数千亩地,可种植玉米的地方不少,有心试种这作物,人都说一亩地只收一石左右,还不如种些小米高梁或是豆类,番薯也是这个道理,对地的要求不高,不仅不需要肥田,种番薯两年后,土地反变的比之前要肥沃一些,但产量比玉米来也是只低不高,我听说玄扈公在天津曾经试种过不少,至之兄,我心中迷惑难解,还请兄长开释。”
孔敏行端坐不动,一见面时的那种士大夫的闲适悠雅已经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如对大宾的郑重,这是对张瀚的礼遇,以孔敏行的身份地位,就算张瀚的身家不菲,其实也无须如此,这种态度,只是代表他对张瀚个人的看重。
听完张瀚的问题后,孔敏行的脸上露出苦涩之意,他迟疑良久,才郑重答道:“文澜的问题,实在是一篇大文章,老实说,足可下笔千言来回答。但在这里,自然无法答的那般详细,我只能说,因人成事,也因人而废事。”
“至之兄是说,玄扈公在天津所为之事,他在则成,不在则废?”
“差不多吧。”孔敏行道:“其实掣肘之处甚多,老师不仅要做民政的事,还要关心朝堂,去年来因为东虏的事发了,老师还被皇上授与编练新军一事,近半年多来,多半将精力放在练兵的事上,农庄上的事,自然就荒废了,无人主持,农学的事原本就不被看好,也无人来管,此前所费的心血,多半浪掷。至于文澜说的番薯和玉米低产,老师这些年都在试种,番薯的问题主要有好几处,一则是种子不易过冬,种植上南方易于北方,而南方土地肥沃,稻米高产,又不太注重番薯种植,只拿这种东西当点心,所以并没有广为种植。二则,就是要挑选良种,与玉米一样,精心挑种之后,产量最少增加三成,于各方的良种中再选良种,产量必然大为增加,但没有朝廷牵头做这样的事,老师和我等的力量有限,哪有这种可能?其实我跟着老师多年种植,老师在农政全书中已经叙述了一些番薯种植改良增产之法,如翻蔓,剪茎,冷床育苗,剪茎育种,育苗越冬,窖藏干藏诸法,再能广选良种,番薯在北方广为种植还是办的到的,如果真的能在沿九边之地推广番薯种植,真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可惜老师的呼吁朝堂诸公和皇上都不加理会,真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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