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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过太多太多惨不忍睹、血流成河的场面,他又何尝不知如今散播流言的那个人居心叵测。自己虽有能证明身世的丝帕在身,玄阳宫中的那把椅子却没有那么好坐,如若因了一个传言,朝野上下、江湖之中再起纷争,又不知该有多少人无辜殒命。
如今,他只想跟心爱之人躲在大漠之中,做一对行侠仗义无名无姓的神仙眷侣。
既然救不了天下人,那便救一个是一个。
他绝不允许别人因了自己的身份,以什么狗屁皇家正统之名再起波澜。
见燕戈行神情笃定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再说,沈雪吟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吞回肚子里。
燕戈行轻轻地将沈雪吟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声呢喃道:“雪吟,世人都道我们死在霞岚湾了,我们又何必再让他们记起呢?”
许久,缩在他怀里的女子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门帘之外,风雪兼程劳累的一整天的行商们都已睡去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来,让内屋之中的二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直到如今,曾经掠杀无数胡人商队的沈雪吟才明白,原来毫无防备的鼾声,比跪在她面前撕心裂肺的求饶,更能让人心安。
被燕戈行扶坐在床沿上的她,借着闪烁不定的灯光看见燕戈行耳垂上的红痣似乎又比先前暗淡了不少,笑着摇了摇头,吹灭了牛油灯,转身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她从中衣下伸进手去,轻轻抚摸着燕戈行胸口那道长长的刀疤。那是红莲教与青阳派几十年恩恩怨怨了却的证明,只有义无反顾地替师兄挨了那一刀后,他俩才能毫无隔阂地坦然相对了。
她将脸贴在燕戈行的后背上,听他心房有力地跳动着,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二人第二天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外屋里那些客商也已没有了踪影,只在石屋外的积雪上留下一行行人马的脚印。火堆旁放着一包散碎银子,想来,是商队有意留下来感谢他们的收留之恩的。
沈雪吟手中握着银包,和燕戈行一前一后走出门来,眯眼沿着大雪之上的脚印极目远眺,白茫茫一片的大漠尽头,早已没有了商队的踪影。
沈雪吟将银包塞进燕戈行手中,二人一前一后,正欲转身进屋,却隐约听见一声嘶鸣从远处传了过来。二人抬头看时,才见一行马队正踏雪朝着这边行来。
马队自玄阳城的方向而来,逆着早上初升的红日,前后各两名身材高大的骑手,四匹马儿将一辆马车夹在中间。马上四位骑手目光如炬,分别警惕着马车周围的四个方向,从那几人的动作神情一看便知,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马车在四位骑手的护卫下,越过一道低矮的雪丘缓缓向着这边行来,直到穿过了红莲堡那道早已形同虚设、破败不堪的院门,燕戈行才意识到他们居然是要来找自己。燕戈行将沈雪吟微微向后一拉,站到她的面前,握紧了拳头。
马队是在距离二人十几丈远的地方停下的,此时,燕戈行已能看清那几人的打扮,虽然他们个个都身着大氅棉袍,看起来像是寻常商队的装束,可是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早已在院内散漫开来。几位骑手此刻已纷纷将目光投向燕戈行他们二人,手中的兵器也都向前提到了方便拔出的位置。沈雪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躲在燕戈行身后,右手缓缓地摸向了别在腰间的长鞭。
“终究是瞒不住了!”
燕戈行心中沉吟,眉头紧皱,左腿微微向前迈出一步,做出了暹罗佛拳中的步法,准备随时出手。
“咳咳……咳……”
此时,却听马车之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咳嗽声,再看时,坐在里面的人已经将门帘撩开了一角。马车顶上厚重的积雪被震落了一块下来,噗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燕戈行寻着咳嗽声看去,才见那人正在一名护卫的帮助下缓缓地从马车上爬下来。他的动作极其艰难,似乎已病入膏肓的样子。
那人岣嵝着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色的布包,里面似乎缠着什么东西,他在那名护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向着燕戈行挪来,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他咳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每一声咳嗽从他胸膛里传来时,燕戈行都忍不住四下张望,看看他的肺是不是不小心飞了出来。
这也怪不得那人,他本就已是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身上并无功夫护体,连日来奔波在这苦寒荒蛮之地,一副老骨头早已颠散了架,偏偏三日前又得了风寒。好在,最终在撒手人寰之前找到了这里,也算是不辱圣命。
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燕戈行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艰难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了对面的年轻人。直到那时燕戈行才发现,那老者就连眉毛也是花白的,他脸上沟壑丛生,嘴上却没有胡须,眼神迷离不定,紧搂布包的双手颤个不停。
他推开的护卫的手,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要凭借仅剩的气力冲到燕戈行面前,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燕戈行下意识向前跃出一步,想要去扶他时,却听噌的一声,那名护卫的钢刀已经递了过来。燕戈行一闪一挪,与此同时右腕反向上一推,钢刀已经从护卫张总脱手而出,嗖地一下钉入了十几米外的雪地中。其他三位随从见此情形,歘歘歘三声,已各自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踏雪朝着这边围来。
“都住手!!!”
老者一声长吼,又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吐了一口血出来。那几人倒是听话,纷纷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戒备地看着这边。
燕戈行的眉头依然紧皱着,方才老者的声音又尖又亮,听起来倒是跟那个姓魏的阉人有几分相似。但他又的的确确不是魏九渊,魏九渊就算是烧成了灰他也认得。
“公公,留心身体。”离得最近的护卫见老者咳血,连忙从怀里抽出一方绸帕,单膝跪地递上前去,老者却没有接,而是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缓缓展开来,对着画轴中的人像左右对比了好久。最终,他才再次抬头看向了燕戈行,又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几遍后,嘴角才算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自言自语般说道:“潜龙在渊……咳咳咳……果然骨骼清奇……非……非同凡响,是陛下的骨血没错了!”
“公公?”
燕戈行独自玩味着这个称呼,莫非这几个人来自中京?
此时,却见那位老者突然双膝顿地,噗通一下跪倒在了燕戈行面前,手中布包同时往前一送,举到燕戈行面前,颤巍巍咳嗽道:“咳咳……咱家终……终算不辱使命,活着……活着找到小殿下了……”
说话间,老者抖个不停的右手一层层地解布包,一边解一边继续道:“陛下交代……老奴,要……要老奴告诉小殿下……他把天下错给了那……慕容拓,如今……如今却是无法再要回来了。咳咳咳……从今以后小殿下只能自己去取了,万不可要这朗朗乾坤葬送……葬送在他和滇王手中……”
布包解到尽头,老者似乎也使出了最后一丝气力,无力地瘫倒在了雪地里。
燕戈行定睛看时,才见裹在布包里的有三件东西,一副轻甲,一封举荐书信,一把剑身用熟牛皮裹着的长剑。
“如今北凉人频频……频频扰边……殿下可愿……可愿投到抚北大营之中,先……先从一名小小的偏将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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