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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阳城以西两百里的雁荡山中,坚韧的南竹搭就的房屋里,一袭青绿色长裙的沈雪吟正在品尝李莊主早上刚刚打回来的山兔。
竹楼之外,山风吹起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清风拂面而过,甚是惬意。李莊主一手将片好的兔肉放到盘子里,一边将竹杯中的米酒向前推了推,漫不经心地对沈雪吟说道:“如今朱阳城附近的兄弟们已经跟南海派达成了协议,十三楼肯定会有所行动的,我已交代兄弟们做好了准备,随时可顺水南下,驰援灵犀岛,就怕澜沧盟的人会沿途设阻,又生出许多麻烦来。”
沈雪吟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米酒香甜的气温在鼻腔里弥散开来,“澜沧盟不会管这闲事的。”
想起那日常牧风差点没要了段玉桥的命,沈雪吟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来,自己躲在雁荡山中,通过李莊主传话,朱阳城内外的红莲教徒趁饥荒频频起事,放消息出去当年其实是十三楼假借红莲教的名义放火,如今教徒数量成倍增加,他常牧风当年酿下的苦果,如今也该亲自尝一尝了。
品了一口酒后,沈雪吟将竹杯放到了桌子上,抓起一旁的长鞭,握在手中低身看了李莊主一眼,道:“这庄子里大都是红莲教的后裔,师父在时李莊主的父亲便尽心尽力辅佐,沈雪吟自不会让它毁在我这任上。交代下去,庄子里的教徒,身为独子者留下,兄弟二人者只去其一,家中有孤老者、幼童者不往。”
“谢圣使隆恩!”
李莊主跪地大呼时,沈雪吟已经行出门来,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几名亲随教徒命道:“算他常牧风也该到了,走吧。”
说话间,众人已跳上拴在竹楼下的几匹快马,长刀一挥斩断缰绳后,策马翻山越岭,向着山下的渡口奔去。渡口处,早已有三艘乌篷船等在那里,船老大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将燕戈行扔在四象岛,独自游水跑了的于满江。
年景不好,那日,他因为偷卸澜沧盟的货物,被段玉桥的人抓住,绑在望夫渡口示众,正是红莲教的人趁夜将他救下。于满江见红莲教中有酒有肉,便带着昆吾江上几十号兄弟,一起投到了沈雪吟门下。听说他是燕戈行的朋友,沈雪吟也不吝啬,当日,便命人在他的掌心里烫下了两枚莲花瓣。这昆吾江小霸王常年混迹于澜沧江干支河流,对这里的水路交通了如指掌,红莲教自然受用。
南燕境内,红莲教借着天灾发展壮大,嵩山之上,前来投靠武林盟主燕戈行的江湖门派也络绎不绝。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已有二十几个门派派人前来递书归附,期待着哪一天十三楼的人发难自己门派时,盟内的其他兄弟门派能在盟主的带领下施以援手。
见大燕武林同盟日渐壮大,向来善于权衡利弊的南海派自然不甘落后,早在两个月前就派阮清子前来递交了歃血盟书。一边是武林同盟,一边是红莲教,南海派黑白通吃,用尽手段将两大势力绑上自己的战船,似乎才觉心安。
如今,既然十三楼放出话来要灭了南海派。
身为武林盟主,燕戈行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早在一月之前,便头一次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发令下去,通知盟内各派抽调得力帮手,前去千里之外的灵犀海峡,助南海阮氏一臂之力。
“既然南海派与红莲教达成了同盟,这次一定能见到沈姑娘吧?”
“此次,也不知师兄能不能悔改。”
骑在马上的燕戈行这样想着,他背着亲手打造的古琴,手中并未持有任何兵器,胯下是一匹清虚派相赠的枣红马,虽然不算是名驹,却也吃苦耐劳,不曾尥蹶子把他丢在半路上。
武林同盟打着盟主、少林、恒山三大旗号,沿洛河东畔一路南下,这一路上,赶来会师的武林各派日渐增多,待行到洛水澜沧交汇的琼州入海口时,已是浩浩汤汤上千人的队伍。
南海派派来迎接的大小船只,早已挤满了港口,待阮清子笑脸相迎,将以燕戈行为首的几位地位尊崇的门派头领接上最大的一艘楼船后,其他人也分别登上了小船。一声螺号,船队开拔,漫水绝峡向着百里外灵犀岛驶去。
其实,这一路上,大燕境内的各处驻军早已发现了武林盟的队伍,只是将领们早已得到了来自中京城的密令,要他们按兵不动。若是选择在陆地上绞杀这一众身上有功夫的叛贼,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除尽。还不如放他们去向那座四面环水的孤岛,到那时,十三楼和前去支援的水军一并发力,方可永绝后患。
常牧风打的什么算盘,燕戈行又何尝不知。
只可惜,若连南海派都保不住,武林同盟也便名存实亡了,到那时,武林各派聚了又散,十三楼才真的是想捏哪个便捏哪个了。
所以,势必要有一战,用来树立武林盟的威信。
灵犀海峡上船只络绎不绝,这边厢,已在朱阳城外一家驿站悄悄落脚的常牧风也没闲着,早上,他刚刚接待了几位前来报道的驻军将领,听取了各路斥候的汇报。如今正对着一张海图,用鼠毫笔仔细圈点着敌我各方势力部署。
他曾向慕容拓保证过,如若他全力相助,这一次一定能将红莲教、南海派以及大燕武林的中坚力量一举歼灭,还大燕一个朗朗内境。慕容拓自知大燕武林已不可能为其所用,也便不再纠结,亲自回了一趟中京,不知怎么说服了昭文帝,拿到了南境临海几处水军营的军符,并将军符一并交到了常牧风手中。
他手中握着段非烟,又有那个曾废了魏九渊武功的神秘人要挟在先,自不怕常牧风反水。
当的一声。
常牧风将毛笔丢在了案子上,此战他有五千水兵可以调配,再加上十三楼几楼的人马,足以将区区灵犀岛围个水泄不通。纵然灵犀岛上铜墙铁壁,也定能生生把它从这张海图上抹去。
此刻,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想起魏九渊来了。
他记得魏九渊封自己为破军楼楼牧时曾说过一句话的,他说,常楼牧记住,杀一人者是为贼,杀万人者乃成王!
可是脑海里魏九渊的样子却又转瞬被师父的面容所代替——栖霞峰中,他一身长袍,右手持卷在后,一边闭目朗诵,一边用另一只手里的竹竿猛敲昏昏欲睡的燕戈行的脑袋。
他念:“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愿意承认那个授他武功,教他明理的人便是自己的生父。他的怀中常年揣着那半枚玉玦,还有一个小小的木雕灵牌,牌位上的名字是他一刀刀亲手刻的——先师布听云之灵位。
他长叹一声,坚冷似铁的内心刚刚升起一股暖意,却又被脑海里慕容拓的声音泼了一盆冷水——他坐在龙椅上,轻蔑地看着跪俯在地的常牧风,冷冷道:“常楼主可晓得,这世上除了仁道、王道之外,还有霸道!”
雄图霸业,又怎容他畏首畏尾,儿女情长。
常牧风站起身来,将玉箫别进腰中,重新抓起了案子上的天瀑剑。
魏九渊还在时,他曾在十三楼总部翻阅过很多武林典籍,其中一本泛黄的册子里看到过关于天瀑和流云的记载。
天瀑流云本为同一块天外来铁所铸。
册子中对于天瀑的凌厉锋绝不吝溢美之词,而对流云的描述却只有一句——流云剑裸无匣,有铭文曰:天下不平,剑不归鞘!
“哼哼”,常牧风冷笑一声,“流云既然没了,那就让天瀑一扫天下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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