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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痴如听天方夜谭,茫茫世界,大海捞针,这样完全没有方向,也没有希望地找寻一样东西,真的有可能找到吗?又为何要去执意寻找?
“这些天,我也上山了几趟,”裴昀打了个哈欠,“发现你在山上做的那些记号,倒是很特别。”
“我……我只是为了不迷路而已。”陆痴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
“就算这么大的雨,你做的记号也没被冲刷掉。”裴昀俯下身来,抹掉石壁上的雨水,那些牢牢嵌在石缝间的小石头,组成了粗糙而简洁的图案。
“中午我去后院时,发现你的鸽子少了一只。”裴昀抬起头来,神态随意如清风,“那些鸽子并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军营中传递消息的信鸽。你,是军营里逃出来的?”
陆痴脸色惨白,如遭雷击:“你……”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他才是逃兵。
裴昀站起身:“那天在衣橱里看到的衣服,虽然已经改装缝补过了,但仍能看出军装样式,那不是你爹留给你的遗物,而是战场留给你的遗憾吧。”
雨水顺着陆痴的脸上流下来,就像泪水一样。少年满脸愕然,踉跄后退……终于还是被发现了,那夜夜缠绕他的噩梦。
没错,他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曾经他是陈留的侦察兵。那时他一点也不路痴,甚至,他比寻常人更清晰地记得每一条小路,每一处地形。作为唐军的侦察兵,在战争中,他就是军队的眼睛。
可是,当叛军气势汹汹袭来时,这双眼睛却可耻地临阵脱逃。
少年张了张嘴,话语如同鱼骨哽在喉咙处,每个字都令人疼痛艰难:“我……我不想做逃兵的!那时……我看到许多人从城头上坠落下来,叛军那么多,就像黑压压的云,根本抵抗不了!我只是不想死——那一瞬间我什么也没有想,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我不想做逃兵的……我只是……”
泪水汹涌而出,他只是害怕,他也是普通人。他看到军队一溃千里,看到城池变成血肉的磨坊,看到尸体坠落如雨堆积如山,看到人间炼狱般的恐怖战场,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往后,拼命地跑。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侦察兵,就算逃走了也不会对战局起什么作用……他咬牙流泪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在无数的噩梦里,他反复梦到血腥的战场,死亡的血盆大口吞噬了他的兄弟们,席卷了城中无辜的百姓。
唐军没有眼睛,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
从那地狱般的战场死里逃生,陆痴发现自己的人生也突然失去了光明和色彩,夜夜在梦里饱受折磨,让他甚至觉得,也许当初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站在白日里明晃晃的阳光下,他如同行尸走肉,看不到方向,甚至,看不清自己。
也许是太过恐惧,也许是本能的排斥,从那之后,他对所有的路径记忆开始模糊,甚至连出门几步也会走错路。
直到在一个漆黑如镜的夜里,他冷汗涔涔地醒来,突然在泪水中蒙眬看见月光。
少年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他发现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也许,他改变不了战局,也许,他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这些都没错,他甚至可以放弃勇气——但是,他不该放弃职责。
军人的职责与骄傲,是一寸山河一寸血,是永不屈服——不屈服于强权,也不屈服于自己内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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