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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回屋以后,平儿见凤姐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还以为是在薛姨妈那里吃了什么话,也不敢多言,遂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换了烘好的家常衣裳,又命小月送上热热的桂圆玫瑰茶来。
凤姐辍了一口茶,见平儿有些不安的模样,才觉出自己的神色有些抑郁了,便笑道,“还不赶紧坐下来陪我喝杯茶,傻站着作甚么。”
平儿这才侧身在炕边坐了,道,“我方才瞧着奶奶脸色不大好,还当奶奶生了谁的气了。”
凤姐道,“别说眼下还没人给我气受,就算有,我也看破了,何必自己生气不好好保养身子。我只是听姨妈说了香菱那些话,心里有些可怜她罢了。”
物伤其类,平儿也叹道,“她是忒可怜了。连父母家乡都忘了,无依无靠的这么一个人,偏又落在了薛大爷手里,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好在姨奶奶和宝姑娘心善,还知道体恤她一点,要不那日子更难过了。”
凤姐冷笑道,“你当姨妈是真的替香菱说话呢。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甚么样儿的脾性她难道不清楚么。只不过瞧着太不像了,怕家里下人嘴不严传出去了,有损他们薛家的名声,故此才做这些姿态出来,博个良善的好名儿罢了。
她若真的慈悲,当年就该撕了卖身契,放香菱自去,何必定要留着给薛大少爷做小。宝姑娘也是一样,不过是外头说的严正罢了。你细想想,外头那些人家,哪有姑娘家使唤亲兄长的小妾的道理?你去他们家这两回,冷眼瞧着,香菱虽说过了明路的,可不是和往常一样服侍着姨太太全家么。”
还有几句话凤姐虽不能说出来,心里却是明白的,自己这两个姑妈,都是和静虚那老秃驴一般的佛口蛇心之辈。
当日王夫人撵金钏出去之时,可曾想过金钏伺候了她十几年的情分?难道就没瞧出那丫头有寻死之心?
至于薛家这位就更不必提了,夏金桂进门之初为了香菱便闹将起来,薛姨妈拌嘴的功夫不深,说不过这位悍妇媳妇,受了闲气,便要拿着香菱撒气,立时就打发人去叫人牙子要发卖香菱。-----她又何曾念及香菱那些年谨小慎微伺候他们全家的情分?
平儿听了凤姐这些话,细想了一想,果然如此,便道,“可也是,他们家有的是银子,倒不多买几个丫头。谁不知道薛大爷在外头挥金如土的,城里头但凡有点名声的秦楼楚馆,哪家的花魁没得过他的金子呢。偏姨太太过日子倒这么细致的。”
凤姐笑道,“这才叫天道循环。哪能只进不出呢。只可惜了香菱那副好模样。说起来,你也见过小秦相公几面的,你倒说说,他和香菱比起来的话,哪个更出色一些呢。”
这话来的突兀,平儿愣了一愣,心里隐隐的有些知觉,道,“奶奶是想?”凤姐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说来我听听,说错了我也不骂你。”
平儿道,“奶奶是想拿小秦相公和薛大少爷做做文章,只是奶奶的智谋深远,别的奴婢万万是猜不到的。”
凤姐不由笑了,道,“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着我年头多了,说话办事都越发像我了。你以为秦钟那小崽子有什么好处值得我体恤他,可不就剩了那张脸还有点可用之处。我方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不知好歹,你出去命他们再把旺儿给我传进来。”
平儿依言出去传话。旺儿正要往外头庄子上去,忽然听传,只当出了什么事,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垂手听吩咐。
凤姐笑道,“并没有什么大事。我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记得茜雪有个兄弟也在咱们庄子上的,只是不记得今年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
旺儿笑道,“茜雪姑娘的兄弟名唤吕泽,等些日子过了这个年就十四岁了。”
凤姐向平儿笑道,“我竟不知道茜雪娘家也是姓吕的,倒像和家塾里的吕先生是一族的。”
平儿也笑道,“奶奶那里有空理会这些小事。何况当年从外头买进来的时候就直接改了名字的。”
凤姐笑笑,又向旺儿道,“要说起茜雪我是知道的,论及模样活计,府里这些丫头比她强的也没有几个。只不知她这个兄弟如何呢。”
旺儿笑道,“这泽儿若是论起模样,倒是不如他姐姐生的出色。脾性么,原先我也不知道底细,进了咱们庄子以后便教人冷眼瞧着,都说这孩子性子讨喜,又手脚勤快,无论教做什么都不耍奸溜滑的,对他老娘也知道孝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见人礼数却都周周全全的,倒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凤姐听他称呼“泽儿”,便知必定是真心夸赞的,遂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把他放在庄子里打杂岂不是糟蹋了。你去把他带过来我瞧瞧,我有更好的差事派给他。”
旺儿答应着,即刻出去办理。赶着晚饭之前便把这泽儿带了进来。
在外间门口磕了头之后,凤姐便命他站起来,自己走到门口,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量还未长成,眉眼虽不如茜雪标志,却也算端正,低眉顺目站在那里,看着倒也入目,便笑道,“果然是个端端正正的孩子。今儿把你叫过来也不为别的,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个心腹可靠的人去做,听来旺说你是个难得忠厚的,我就想起你来了。况且你姐姐我是信得过的,自然你也是不错的了。听说你识字?”
泽儿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奶奶的话,奴才的先父在时,曾送奴才读过几天的私塾,些许识得几个字。”
凤姐道,“那就更好了。你若是一个字不识,我倒不好指派你去办这件事。只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份耐性。”
泽儿忙跪下磕头道,“奶奶对奴才一家恩同再造,无论什么事,只要奶奶吩咐一句,奴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凤姐点点头,道,“说起来倒也不必你去赴汤蹈火。东府里小蓉大奶奶上个月殁了,她父亲爱女伤情,悲痛过度,前儿请了大夫瞧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如今秦府里只有一个和你岁数相仿的小公子主事,他又不是那出名能干的人,正是用人之际,前儿走投无路求到咱们这里。他姐姐在时,和我最好,我要袖手旁观,心里总是过不去。
只是不知他为何做事不小心,得罪了这边的老爷太太,发了话不许和他往来,明面上我也不能违拗老爷太太的意思。我就想着背地里找几个人,也别惊动了这府里,先偷着帮他应付过眼下这难关再说。至于你么,我瞅着你伶俐知礼,跟在那小公子身边做个贴身小厮,倒是最好不过的。你是茜雪的兄弟这回事,这府里并没有人知道的,你只说是旺儿的远亲,他们必定不会疑心。以后有事回我,只管在二门外找人通报就是。”
泽儿忙又磕了一个头,道,“承蒙奶奶瞧得起奴才,奴才必定好好办差。”
凤姐笑道,“行了,赶紧起来罢。以后你在我手下也不是外人,不必太过拘礼。今儿晚了,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罢。明日这时候你再进来,我还有些话今儿想不起来了,明儿再另嘱咐你。”
泽儿和旺儿便退下了。平儿笑道,“这小子虽说不如茜雪好看,倒也算眉清目秀的了。”
凤姐道,“我也不用他去唱戏,太好看了反倒不好使。且瞧着罢,只要他心眼够使,往后自然能替咱们办大事。”
平儿道,“奶奶既然想抬举他,怎的又送给小秦相公使唤呢。”
凤姐笑道,“孟良还住过韩延寿的招讨府半年呢,这小子为何不能伺候小秦相公了。”
平儿道,“孟良那是为了盗御马-------秦家难道也有什么值得咱们惦记的不成?”
凤姐不由大笑起来,道,“傻丫头,一匹御马可不值得咱们费这么大的心机。咱们要的可多着呢,未必是他家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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