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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到家的时候,天刚刚黑透。
他从窗子里看见灯光,知道求岳大概是起来了——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果然求岳在床上歪着,玩松鼠。
听见门响动一声,他探头看了看。
露生脱了外衣道:“几点起来的?我当你还睡着。”
“等你啊。”求岳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露生抿嘴儿笑道:“你少来这一套——等我?就是我在家你也是这样,打一鞭子走一步,瞧你那衣服,还是早上我叫你换的,就这么裹着躺被子上了,你也好歹也去洗一洗,昨天催你就不动,就那么跟我混过去了。”
如果他们的生活是一部小说,那金求岳从财政部那次会议之后,就在这个小说里离奇地下线了,他完全脱离了剧情,所有事情都和他无关。
那一场大恸并没有使他振作起来,反而愈见消沉,并且增加了许多敏感的毛病,时常感觉心烦气躁,做事也拖延。这种拖延表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饭送到屋里,他叫搁在桌上,“过会儿再吃”,过一会儿饭已经凉了,只得又再热了给他,或是另做几样;傍晚洗澡,也是躺着不动,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进那个浴室比进地狱还难,有时两三天叫露生念叨着洗了一回;晚上睡觉就更是如此,看看钟,该睡了,可是睡意没有上来,又没有手机电脑陪同熬夜,就在床上玩松鼠,玩到鼠困人乏,老鼠倒比人睡着。
今天也是如此,松鼠是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地上过工,昨天被玩了一宿,今天醒了,求岳又叫它在轮子上爬圈,拿个小沙包在它头上挠来挠去,那爱玩爱跳是松鼠的天性,要吃要睡却是它的本性,被主人驱使着、在轮子上敷衍地走,看到沙包也是瞌睡连天的样子,时不时地还转脸来看露生,求饶的神情。
露生苦笑道:“再玩给你玩死了,你喂它点吃的,叫它睡一会儿吧。”
求岳“哦”了一声,坐起来找松鼠的粮食——其实刚才就想喂了,只是记不得那松仁袋子放哪里了,在床上摸索半天,露生一眼瞥见袋子在桌子角上,跟吃剩的橘子皮搅在一处,他按捺住要皱起的眉头,捡起来递与求岳,柔声道:“这儿呢。”
求岳有些茫然,尴尬的神色,接了袋子,把松鼠抓来:“看吧,还是你妈对你好,有吃的喽。”
松鼠连喂都不要喂,拔腿狂奔向打开的零食袋子,半个头埋在袋子里,好半天钻出来,两个脸蛋全鼓起来,眼里含着泪——你想象不到这么小的动物脸上居然会有人的神情,一脸的愁苦埋怨。旁边的求岳却有畜生的神情,脸上和眼里没有思考,只是一片茫然。抬头看了露生一会儿,嘴里组织语言,可是总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露生就那么耐心等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有点像傻子。
大半天,求岳想起来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
求岳又有点懵,又过半天,放心的表情:“好,吃了就算了。”
“怎么了吗?”
“给你留了饭。”
“你给我留的?”
“呃,不是我做的。”求岳的语言终于顺畅了,“其实我下午想去找你的炉子堵住了。”
金大少爷亲自动手,帮忙修炉子,然后又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在厨房观看柳婶做饭。等他回过味儿来要去找人,已是太阳西斜,衣服都没换,忙忙地想要出门,走到门口的一刹那,车流和人声把他逼回来了。
他畏惧听见这些声音,头皮发麻。一下子又扎回屋里去了。
人是多么奇妙的动物,他其实是有外壳的,只是眼睛看不见罢了。这层壳一旦碎了,人比软体动物还要脆弱,光、声音、甚至空气,都会让揪紧你的头皮,不得已要找一个掩体,把自己藏起来。
但金总心志坚定,还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在屋里蓄力片刻,又往外走,转一圈他又回来了。如是反复,结果就是“仿佛干了很多事累得要死其实什么事也没干。”
金总:“”
露生忽然心里一软,又有点想笑。求岳已先他一步,头埋在胳膊弯里,闷声笑了。求岳道:“明天我去找你,你干什么去了?”
露生陪着把脸搁在桌上,:“我去做贼的,你别来。”
求岳笑道:“那我去给你打掩护。”
“两个人岂不点眼呢,人家一瞧见你,就该来抓我了。”
求岳笑道:“我背着你跑。”
两人趴在桌上,都有光照进来的感觉,虽然是细弱的微光,可是总好过先前那样、心头沉沉的黑暗。
而我们的日子,就和焦虑以及抑郁的时间一样,很多事情急不来,只能慢慢等,等冬天过去,惋惜着时间,像惋惜梅花要谢了,可是也盼着时间,就像盼着天早一点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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