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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等人下船上岸,来到距浦江县城五里的浦阳驿,彼时天已擦黑,驿站大门紧闭。但听说本县是新任典史前来投宿,驿卒赶紧把门打开,请众人进去,不一会儿,驿丞和驿吏也闻讯前来,向王贤行礼不迭。
尽管大家都不入流品,但典史是一县四老爷,驿丞却是‘苦辣酸甜’里的苦差事,那是根本不能比的。这位姓贾的驿丞,虽然年纪足以当王贤的大爷,却一口一个‘二老爷’叫着,弄得王贤很是错愕。
待熟络之后,他对贾驿丞道:“老兄,二老爷的称呼,切莫再叫了。万一被县丞大人听道……”
“呃……”贾驿丞一脸惊奇道:“二老爷还不知道,本县不设县丞么?”
“啊?”王贤一接到任命,急急忙忙就赶来了,不着急不行啊,因为转眼就到九月了。老爹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上任千万要避开正月、五月和九月,不然肯定要遭殃。’王贤只好简单处理了富阳的事情,就赶紧乘船上任了,好在有吴小胖子,才能几天就脱身。
不过他光忙着富阳的事儿,对浦江这边实在知之甚少。忙笑道:“那也还有主簿大人……”
“也不设主簿。”贾驿丞道:“除了大老爷,就是典史最大……”
“这……”王贤不禁吃惊道:“难道本县编户不足二十里?”他谙熟法律,知道按照《大明律》,‘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不设县丞主簿。’
一里就是一百一十户,二十里是两千两百户,一万人左右……这种县在西北西南不发达地区比比皆是,但在人烟稠密的江南,实在是不太可能出现。
“本县有二百里。”贾驿丞笑道。
“那和富阳差不多。”王贤道:“两万两千多户,十余万人口,怎么会不设佐贰呢?”
“呵呵,朝廷设佐贰还要看事简事繁。”贾驿丞道:“本县自来事务清简,故而不设佐贰。”
“十万人怎么会清简?”王贤不禁笑道:“我在富阳都累成狗了。”
“因为本县有江南第一家啊。”贾驿丞不禁暗道,这王典史果然是年轻,啥都不知道。
“哦,浦江郑家么,这个倒听说过,”王贤恍然道:“听说是太祖皇帝封的。”
“不错。”提起郑家,贾驿丞与有荣焉道:“郑氏一门九世同居,忠孝信义,自南宋至今已二百余年,族众数万,却从无犯法之男、改嫁之女。出过一百七十多位官员,无一贪赃枉法,无不勤政廉政……也只有如此忠孝信义的世家,才当得起太祖皇帝赐封的‘江南第一家’。”
王贤听了不禁震撼,这江南第一家,可比自己这‘江南第一吏’强之百倍了。不过这么牛逼的家族,怎么毫无存在感?不然以他的敏锐,不至于疏忽到这种程度。
“不过郑家可够低调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王贤忙打个哈哈道:“好些年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了。”
“咳咳……”贾驿丞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郑家人这些年,确实很安静。”顿一下,忙岔开话题道:“但至少在本县,他们还是说一不二的。官府有什么事交代下来,都会不打折扣的完成,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人家都说,来浦江当官也好也不好。”
“怎么个好也不好?”
“好处是不用官府操心,本县便税粮早完、盗匪绝迹、百姓和睦、秩序井然。”贾驿丞道:“坏处是,不管本县状况多好,外人都认为是郑家的功劳,跟官府没关系。”顿一下,苦笑道:“讨厌的是,府里省里也这样看。”
“好么,感情浦江县是郑家在管着,官员只是摆设,所以干脆不设佐贰?”王贤心说这个县还真奇葩。
“是,就连大老爷也深受其害……”贾驿丞苦笑道:“从……洪武三十三年,就在本县当知县,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还在本县当知县……”朱元璋洪武三十一年驾崩,建文帝次年改元。但朱棣篡位后,企图把建文的一切痕迹都抹去,就连已经用了四年的建文年号,也不过放过。
于是建文元年成了洪武三十二年,建文二年成了洪武三十三年……一直到洪武三十五年。
“是么……”王贤再傻也不会当着同僚的面评价上司。因为传言是会变味的,传到知县耳朵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呢。想一想十二年不得升迁的知县,心里还不怨念逆流成河?他可不想成了人家的出气筒……
两人又简单聊了聊浦江县的风土人情,见天色不早,贾驿丞起身告辞道:“二老爷早些歇息吧,下官一早就让人去县里报告。”
“有劳了。”王贤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笑道:“千万别这么叫,小弟受不起。”
“习惯就好了。”贾驿丞笑着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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