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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的使者一行人在修道院的小房间里担惊受怕地等了半个晚上,才终于等到了卢卡大主教的召唤,他再也不敢妄尊自大,而是老老实实地向朱利奥。美第奇行了礼,双手送上信件,在朱利奥看信的时候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朱利奥说:“告诉凯撒,我会在周一回去。”
使者刚离开,善心夫人就走进了房间,这个抄写室大概是最近他们最常待的地方了,有时甚至超过了他们的卧室。没办法,他们也没想到,在听说这里有善人愿意为主做工后,许多来自于布雷斯特和更远地方的人都赶来了,他们有些是看看是否能够成为五百人中的一个,而有些是生了病,还有些只是单纯地希望得到赐福——直接将他们赶回去是最简单的,但无论是善心夫人还是朱利奥都没开过这个口,幸而圣马提亚节后来人就少了很多,毕竟平民们也要预备迎接四十天的大斋期。
这三种人需要分别对待,第一种人需要经过书办与修士的甄别,不够健康的人不行,太小和太老的人不行,孕妇不行,还有一些富足只是吝啬的人受到了斥责与罚款;第二种人几乎都是营养不良引发的饿病,治疗这种病只要有面包和糖块就行;第三种人就更好处理了,只是圣马修修道院的小教堂可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善心夫人就请求朱利奥在普鲁格维林的广场上举行大弥撒,弥撒后每个人都能领取圣餐,既安抚了人类的肉体,又安抚了人类的灵魂。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毕竟这里的修士们不像罗马的教士那样接受过系统的培训;接受“赐福”的人也需要登记与观察;病人和孩子需要温暖干净的房间;普鲁格维林小镇的原住民也得好好安抚——毕竟这些人确实给他们制造了许多麻烦;还有,外来者中不乏盗贼与妓女,最糟糕的是你根本无法将他们与原住民、平民、朝圣者分割开,一个平民女孩可以在几枚钱币的诱惑下与陌生人同床共枕,朝圣者也很乐意在同行人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他的钱袋,士兵偶尔也兼职强盗,对于这些人,你很难给予严厉的判决,但没有令人恐惧的刑罚,看似虔诚又可怜的人转身就会变成魔鬼。
“正如你所说,让人们忙碌起来或许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善心夫人轻抿了一口苦涩的“阿拉伯酒”,也就是咖啡,不过在这个时候,咖啡还只在中东地区被广泛接受,意大利的人们即便愿意尝试着去饮用,也只是当作一种药物——朱利奥就是在皮克罗米尼主教的药品室里找到咖啡的,后来他又从土耳其人那儿弄到了些,感谢无利不往的圣座吧,他们一直在和土耳其人打圣战,但彼此之间的交易却始终没有停下过,只要每条经过的船都有给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缴税。
这次朱利奥也将这种“药剂”带到了法国,善心夫人在看到后,也好奇地问他要了一杯,咖啡,不加糖、奶实在不怎么好喝,但对于提神来说,它可比葡萄酒强多了,善心夫人更是爱上了它的浓郁香味,所以每天在晚祷后,两人一边在抄写室工作一边面对面地喝上一杯咖啡,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要选好负责人。”朱利奥头也不抬地说,在这个时代,要统计人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些人没名字只有绰号,或者名字重复,要加上职业和地区才能区分,女孩和女人有时连绰号也没有,他们不是某人的老婆,就是某人的女儿——修士们好奇地询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朱利奥的回答是:万一,万一在“圣约翰的赐福”尚未惠及大部分人的时候,天花疫情又一次爆发,那么这些不会罹患这种恶疾的人就是修士和医生的最好帮手,另外,也要提防有人借用他们生事——有很多人,布列塔尼人,或是法国人对于动摇女公爵的权威与声望这件事情上总是很有兴趣的。
“选普鲁格维林小镇上的居民,”朱利奥喝了口咖啡:“原住民固有的优越感与责任感会让他们做得很好的。”
“那么……礼拜堂或是圣物室……”善心夫人说,她的面颊因为壁炉旺盛的火焰而变得嫣红,现在她单独和朱利奥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不再蒙上黑色的面纱,正如朱利奥猜测的,她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余岁,宽阔的额头,高挺而狭窄的鼻梁,还有薄而淡的嘴唇,令得她的秀美容颜更多地偏向于冷峻而不是温柔。
炉火噼啪作响,海雾在窗户的玻璃上凝结,房间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书桌上堆积着如山一般的文件,在恍惚之中,朱利奥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比佛罗伦萨的美第奇更早的过去。
与普鲁格维林,还有那些前来朝圣的人们接触的多了,原先对朱利奥。美第奇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人们也开始逐渐熟悉这么一个陌生的大人物,他们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在他们的描述中,善心夫人是个无比虔诚的好人,又有着一个女人所特有的慈悲,要知道,在她的领地上,她是看不得有人因为寒冷或是饥饿而死的,她的税原本就很低了,在瞻礼或是弥撒的时候,又愿意布施穷人,或在一些灾祸发生的时候,雇佣他们做工,好让他们能拿着豆子和小麦回去——就连她领地上的神父也说,自从善心夫人得以自己管理领地之后,那些“不小心”在夜里翻身压死了婴儿,因此需要忏悔的女人都愈发地少了。
但就朱利奥观察到的,这位善心夫人确实与他之前见到的女性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不是人们所称道的仁慈。虽然她面容秀丽,身姿袅娜,但她的思维与行事更接近于一个生性强硬,固执,身居高位并且手掌权势的男人,特别是她在处理事务时那种果决、负责、专注的态度,几乎让他忘记了她是一个蒙昧时期的无知女性——当然,这点在她精妙的伪装下很少能够有人发觉。或者说,善心夫人只有在他面前才从不掩饰自己异于寻常女性的想法和态度,就像现在,她推开最后一张羊皮纸,直截了当地道:“我听见了你给使者的回答。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朱利奥沉吟了一会:“是的,夫人,”他说:“我预备下周一就出发。”他想了想,补充道:“到那时,这里的事情应该可以处理完毕了。”
善心夫人发出一声嗤笑,“你知道博尔吉亚要你回去做什么吗?”
“大约知道点。”
“他在布雷斯特过的很艰难,不,不是人们通常以为的那种艰难,而是……他认为自己没有得到他以为可以得到的,当然啦,奥尔良公爵(指路易十二)身边的弄臣太多了,可不少他一个。”
“凯撒或许有一些不好的地方,但他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朱利奥辩解道。
“身为一个博尔吉亚已经很糟糕了,”善心夫人说:“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主教的私生子,他父亲恶名昭彰,而他却以此为傲,或者对博尔吉亚来说,罪恶就是荣耀。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所有的罪孽都在他身上找到栖身之所,不,我们更不该忘记他的薄情寡义,看看他是怎么对待一个曾经对他有恩的朋友的,”她站起身,走到朱利奥身边:“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愿意俯首在这样的怪物麾下呢?您聪慧,强壮,虔诚,您有皮克罗米尼枢机做您的老师和父亲,若说在世俗中您需要支持,有的是国王和公爵愿意有您这么一个廷臣。”
“夫人……”
“我在罗马的一个朋友,曾经和我提起一些……不那么名誉的事情……譬如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除了三个私生子外,还有一个同样出身不明的女儿。”
“请别提这个名字。”
“是厌恶还是担忧?”善心夫人判断道:“是担忧,您很清楚那位的为人,也知道她在世人中的形象如何,您知道环绕着她的多半不是赞誉,但您还是无法忍受对她的一丁点儿诟病——您不是她的兄长,那么,只有一个猜测了——你是她的情人,对吗?您是那样的爱她,以至于毫无怨言地为她的兄长所驱使,哪怕他对您充满了嫉妒与冷漠。”
朱利奥沉默了很久。
“但是,”他温和又带着一点薄怒地问道:“这与夫人您有什么关系呢?”
善心夫人微微一笑,她站了起来,走到朱利奥身边,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犹如一个姿态凛然的战士,她在朱利奥吃惊的眼神中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相比起朱利奥冰凉的手,她的手就像是火炭一般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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