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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天井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玉石桌,桌边仅有两张石凳,一品居的东家站在桌旁,笑意盈盈。
真是大出玉拾的意料,一品居的东家竟然没有找一个隐蔽且能放开说话的地方见她,显然要与她说的话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一品居东家姓张,名东胜,给玉拾行完礼后,他请玉拾入座,很快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端了上来,并配有两样茶点,红豆糕与橙香饼,清香的茶水配上微甜的糕点,很不错的搭配。
张东胜挥退左右,亲手给玉拾倒了一杯龙井,玉拾端起轻抿一口,与在诏狱刑室里喝到的不同,是今年最为新鲜的明前龙井。
玉拾道:“张东家早知我会来?”
随着玉拾的视线扫过玉石桌上的两样糕点,张东胜抿着笑道:
“程和亮早前便曾突然钻进小民这一品居来,那时小民便想,那老小子大概又惹事了,却没想到惹的竟然是锦衣卫里的玉面千户大人。”
张东胜这番话既道明了他早有所准备的缘由,又表明他事先并不晓得来的人会是锦衣卫,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早知谁会来。
不愧是百年老年的继承者,年岁与程和亮差不多上下,除了有着程和亮的睿智之外,张东胜还有着更为沉稳的洞悉。
玉拾上辈子是公主,导致她其实也没表面上看的那么有耐心,通常遇到明知答案就在眼前,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的时候,她便会采取最直接的手段。
上辈子公主的身份很好用,且随时跟着护卫,动手怎么也用不着她粉嫩的拳头,这辈子做为锦衣卫,玉拾初时还不是千户的时候,她便习惯了凡事不如靠自已。
就像给钟小李突然的拳头一样突如其来,玉拾霍然起身,直接伸手攥起了张东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自石凳上提了起来:
“我没什么时间跟你玩什么信任的游戏,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你继续绕圈子,然后浪费掉最宝贵的时间,也浪费掉驸马爷对你的信任;二,你实话与我实说,痛快地交出两本帐册中的一本,我向你保证,我绝对可以找出真凶!”
张东胜衣襟被紧攥成一团,他低眼瞧了下胸前的拳头,颇为调笑道:
“千户大人怎么就这么肯定小民就是大人要找的人?小民相信大人一定能找出真凶,可找到真凶之后呢?”
找到真凶之后,那就得看真凶是谁,再作定论了。
玉拾的话有意地只保证了一定可以找到真凶,而张东胜随即便指出了玉拾话中明显的漏洞,可见他虽是个商人,但对官场的一些文字游戏却颇为了解。
玉拾松开了张东胜的衣襟,还顺手替他捋了捋被她攥得折皱的衣襟:
“你的回答便是最好的证实了,倘若你不是,那你便不是反问我这么一句,至于找到真凶之后么,既然张东家能与我挑明了讲,那么我也不妨与你实说,驸马爷惹到的人非是一般人,想必张东家已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般追问我找到真凶之后的事情,我无法做出任何我无法确定的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替驸马爷讨回公道。”
张东胜相貌生得普通,就是那种随便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普通的五官,普通的圆脸,但他有一双十分特别的眼睛,当敛着的时候,半点风华不露,当完全睁开的时候,瞬间光芒万丈。
能做为钟清池完全信任并以性命交托的人,张东胜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手中确实有一本帐册,那帐册是程和亮从钟清池手中亲手接过,再交到他手里来至关重要的物证。
他跟程和亮一样,一样没有去看帐册里的内容,即便好奇得要死,两人皆深深记牢着钟清池所交待的话——当你们接过帐册,你们的性命已将不再是你们的,因为你们的性命已与帐册连在了一起,不要好奇,好奇只会让你们死得更快,也不要慌,把帐册交到你们所信任的人手里,一切便结束了。
可怎么可能结束?
帐册一旦交出去,所有利益纷争,所有生死攸关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开始吧!
张东胜不是没有想过一旦钟清池真的被谋害了,他将面对的会是什么人,会是怎样可怕恐怖的势力,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钟清池口中那个你们所信任的人会是谁,其中他想的最多最大可能的便是锦衣卫。
所以当传出皇帝御口亲令,让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亲自彻查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的时候,张东胜已想了千万种锦衣卫找上一品居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眼前玉面千户单枪匹马就找上门来的情景,还是这样一点不弯不绕的开诚布公。
意外之下,沉默之中,张东胜睁开了双眼,眼中风华毕露,他敛起了所有商人都会有的保护色,正色地问了句:
“我可以相信你么?”
不是小民,不是大人,只是个体的我,纯粹的你。
张东胜赌上的是他所有的全部,要求对等的是玉拾身为人的良知。
来到楚国两年,玉拾却是初次听到一个平民这样面对面地问她,要求她以良知做出保证,这一句话多么熟悉,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那个时候有个少年,也是这般正色地问了她一句——我可以相信你么?
明明只是一个刚刚满十二的少年,而她是应国堂堂的嫡公主,他仰着头看她,她居高临下望入他期待又徬彷的双眼,最终她弄乱了他梳得光滑端正的发鬓,跟他说——可以。
然没有等到她做到她对他的承诺,她便做为最高贵的嫡公主文泰殉国。
在闭上眼的那会,她不是没有想过,当他得到她的死讯时,他会怎样想她?
是怪她不守信用,还是骂她骗了他?
张东胜看着眼前的玉拾,看着因他一句问话而神色微异的玉面千户,他一言不发,他知道他该安静地等候着,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弄不好便会连累整个家族的大事。
玉拾慢慢自上辈子琉璃般的回忆中缓过神来,她再次在石凳上坐下,端起半凉微涩的茶水大口灌下,与玉石桌同一套的深碧玉茶杯杯底重新落在深碧色的桌面时,她说出了与上辈子一样的答案: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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