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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筠回宫后,却是立时去见了李知珉。
李知珉正在批折子,笔如龙蛇,一边问她:“贵妃今日所来为何?”
上官筠道:“臣妾今日去嫏嬛女学那边授课,感觉不错,特来谢恩,谢皇上同意我去授课,德妃妹妹那边,我也送了谢礼去。”李知珉低着头,神色莫测,声音却还平静:“无妨,小事罢了,贵妃才高,多教教女学生,善莫大焉。”
上官筠心中一动,觉得李知珉这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抢了德妃的风光的态度,却有些暧昧难明,一时却也未及细想,笑道:“只是今儿我却见到一名连山的女学生,名唤赵灵真的,觉得甚是巧合,我宫里事多,因此并未留意,回来细想想却又觉得实在是太巧合了些,恐是有小人居中挑拨,因此也和皇上报备一声儿。”
李知珉顿了顿笔,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上官筠看他秀挺的鼻梁和冰冷的神容,仍是努力道:“还有一桩事,就是长公主如今回来,孤身在宫中,怪寂寞的,如今太后不在了,我们作为兄嫂,却也该留心起来了吧?不知道皇上心中,可有人选?还有齐王,耽误了这几年,也该纳妃了……”
李知珉抬起眼来看向她,目光平静:“长公主那边,我不会逼她,由她自择吧,齐王那边,则说了想要待母丧三年后,且也由他吧。”
上官筠低声道:“是,臣妾遵旨。”她抬头看,李知珉低头又在批折子,终于道:“那臣妾告退了。”
李知珉头也不抬:“去吧。”
上官筠回到仙居殿中,心情却十分畅快,她也不让人伺候,只去了柳氏的小屋中,和过去一样一边看着柳氏做针线活,一边诉说着:“去女学授课的事,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我一直以为皇上会阻挠,结果皇上居然一点没拦着,反而乐见其成的样子。妈妈你说,是不是皇上其实还是对我有期望的?若是我能做得比德妃好,是不是他就发现,我更适合做皇后?”
柳氏一边卷着绒线球,啊啊地开口,语调居然和从前那沙哑粗砾不同,柔软了许多,上官筠起身摸了摸她的耳朵里塞着的一个银色的喇叭状的小塞子,又掰开嘴巴看了下,笑道:“那公孙国师的针法和药果然有些用,妈妈装了那助听用的义耳,好像能听到一些了吧?嗓子呢?别急着说话,公孙国师说了,这得慢慢治慢慢养,舌头虽然不可能再长出来了,但嗓子总能好许多。”她脸上又带上了一丝阴沉:“总有一日,我让那老虔婆,也尝尝你受过的苦。”
柳氏摇摇头,又指了指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意思是现在就很好,上官筠看她这般,心中也放心了些,又想到适才自己的事来,喃喃道:“我从前是迷了心了,总想着和她争短长,上官家要用我,自然得看我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我还是得做出些成绩来。”
“我就不信,我学了这么多年,难道竟比不过一个宫里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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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果然竭力尽展所才,在女学里全力教书,一丝一毫都没有藏私,不几日,便已收服了高等专修部典籍科大部分女学生的心,拥趸无数。她身份又贵重,众女先生全自惭形秽,不敢与她争锋。只要她授的课,座无虚席、旁听者如云,甚至有许多新的世族高门女学生撒了大价钱进来就读,只为了听上官贵妃亲自授的课。
与赵朴真交好的花菀就已愤愤不平,趁赵朴真过来巡视女学的时候告状:“娘娘如何置之不理?如今那上官筠带得那些典籍科的女学生们个个眼高于人,自以为过人一等,在外居然公然宣扬医女科和数算科来日都是要么做算账、要么做医女,都是伺候人的,唯有典籍科才是最清贵的,就是典籍科内部,也看不起工学部上来的女学生。”她这些日子教乐曲,颇被那些知道她出身的女学生们看不起,心中愤愤。
赵朴真正在女学工学部的大殿内,看禤海堂派人刚刚弄来的高约有一幢二层小楼一般的纺织机。禤海堂虽然当差在外,未曾回来,却命人通过水路运了这么一座精美而壮丽的织机来,还特意花钱请了二十名织娘进京,专门教会女学生们使用这台崭新巨大的提花织机。听花菀如此义愤,笑道:“这本也就是如今世相,便是男子们,读书人也看不起商贾百工啊。典籍科原本就大多是勋贵世家之女,读书本就只为了高贵,自然是觉得高于那些为了生计读书的平民女子。女学内只能尽力对所有女学生一视同仁,却不能担保这些女学生将来出去以后,不会被世人看低。如今高等专修部内,大部分工学部的女学生选的都是医女、数算,可知头脑清醒,都知道只能凭一技之长方能谋生于世,这就很好了,许多事情,非一日之功,但能以一技之长,立身于世,不求人,这就很好,至于旁人如何看,那也不是我们一时一日能改变的。”
几位织娘将纺织机装上了线,一侧有数个织娘开始踏动踏板,轧轧地启动了纺织机,又有三个织娘在高高的织布机顶上的栏内,紧张而娴熟地排线提线,只听机关巧动,轧轧声连绵不止,只看到一整匹极大的布幅开始缓缓织出,宽阔的布幅上,有着极为繁复的花纹。
赵朴真叹息道:“真巧夺天工!能制出这样织机的,才真是大才啊!妹妹你看,这是如今江南那边最新的织机,这样巨大的布匹,一般织机,一般女子,要纺上半年也未必能做到,如今只需要数人协作,操作这个织机,便能织出常人做不到的精美布匹,这机子能纺线,能织布,还能织出十分复杂的花纹,你看这是羊毛线织出来的毯子,外边织机织不出来这么宽的幅,有这个织机在,咱们女学工读女学生们,念书之余,不需要十分劳累,将能制作出十分值钱的布了。”
花菀直冲冲道:“咱们开的是女学,不是做生意的,你这心思整日放在经济上,整日里盘算如何来钱,如何让女学生们服你?太不务正业了吧,眼看着上官贵妃就声望高于您了!您看你上的都是什么课,算学、肖像绘画……人家上的什么课,诗书经义、国家大事、朝堂民生!连我都觉得她才华横溢,才学惊人,这格局比一般人超脱多了。”她恨铁不成钢看着赵朴真。
赵朴真摇了摇头:“咱们收的这些女学生,将来能参加女子科考的,能有几个?参加以后,能在朝堂上为官的,又有几个?她们在女学待不了一辈子,她们迟早要出去,知道世人对女子的轻贱。嫏嬛女学,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教女子们诗书歌赋,风花雪月。我想要的,是女学生们从女学里出去,能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技艺,能以弱质之身,一展所才。擅经义典籍,会诗书歌赋,能科举有机会与男子同站朝堂的,咱们给她们机会,但是更多的平凡普通的女子,咱们要给她们找一个出路,擅算,擅医,擅织,擅画等等都可以,更重要的是咱们嫏嬛女学出来的女学生们,能有那一股不靠旁人、不自轻自贱的骨气,自立于世。”
“你看这纺织机,我已命工部仿造之。南方一代,就靠这秘传的织机手艺,女子仅靠自己纺织挣钱,便可供起一家花用,钱是人的胆,也因此许多女子,甚至可以拒绝家族安排,自梳不嫁。因为她们已经不需要依靠男儿,便可自给自足了!天下女子,将来能衣食无忧专心读书的,毕竟是少数,这织布、算学、画画的技术,却是平民女子们的立身之途,唯有衣食不再仰仗于人,才有底气选择自己的路,不轻易被她人主宰。”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学》里的这些道理,不仅男儿适用,咱们女儿一样适用,读书能读到治国平天下,那自然是善莫大焉,然而即便是男子能做到这一处的也寥寥,从最基础的做起,致知在格物,是学算、学百工等等一切的根本,诚意、正心,则是学习的态度,修身、齐家,是个人的修养,踏踏实实的先从这些做起,方是女学的要务。”
她缓缓走着,神色舒缓,吐字清而亮,一个一个字都仿佛有力量一般,花菀脸色缓了缓,虽然知道她说得有道理,气鼓鼓继续道:“您不知道,贵妃娘娘带着典籍科那帮女学生,说要以嫏嬛女学的名义,在万寿节给皇上献礼,要写一本歌颂皇上东征西伐,收复两京的诗、赋来,结集呈上,说是只看诗、赋的好坏,其实就是隐隐将其他部不擅长诗赋的女学生都排除在外了!”
赵朴真顿了顿,一笑:“她倒是心思巧,这嫏嬛女学没有圣上的支持庇佑,是办不起来的,万寿节是该以女学的名义给皇上献礼,倒是我疏忽了。”
花菀跺了跺脚:“你怎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呢!这女学是你一手办起来的,现在她过来,还搞什么万寿节献礼,轻轻松松就将您的风头都给夺走了!到时候皇上一高兴,众人都觉得是她上官贵妃的功劳!”
赵朴真看着那巨大的布幅缓缓而行,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芒:“这有什么的,要献礼,就献一个大家都能参与的好了。”
花菀看了眼那布幅,颇为纳闷,赵朴真走进前摸了摸那厚实的毯子,嫣然一笑:“颂圣嘛,谁还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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