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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之外,通过闻道义塾那两个学生,围观的百姓们几乎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堂上张寿的每一句判词,每一句话语。尽管有些文绉绉的话,他们听不大明白,但今天来看热闹的人里,并不仅仅是平民百姓,有读书人,甚至有考中功名的秀才。
在他们的解释下,哪怕那些一字不识的文盲,也能听懂每一句话的意思,例如葛雍那段源自于老子的话,他还没解释,就有个老秀才摇头晃脑地用浅显字句评注,这种时候就没人笑话他掉书袋了,人们甚至不得不分心二用,一边听闻道义塾那些学生讲,一边听人解释。
等到葛雍再一解释,那老秀才就立刻闭嘴了。而混在人群中,最初紧张到紧攥拳头的小花生,此时因得知冼云河不用死而高兴得泪流满面,尤其是听到张寿那句其罪当诛,其情可悯的时候,他忍不住抓着老咸鱼的胳膊低声问道:“叔爷,这话什么意思?”
老咸鱼虽说从阿六那接手了三个和冼云河一样房子被烧,却被阿六救走安置在别处的纺工,今早把人引到这里以壮声势,可他心里却依旧不那么确定张寿会怎么判。刚刚听到人避重就轻,把最后的刑罚定在了杖责和充军上,他也同样和小花生一样激动得情难自已。
然而,他到底是等到把张寿的话全都听完了,发现真的采纳了自己的种树提议,他心中大石头落下,这才呵呵一笑道:“其罪当诛,其情可悯,是说按照他们的罪过,该当处死,但是,按照他们犯罪的缘由和情状,却值得怜悯。”
他已然认识到,张寿巧妙地将“其情可悯,其罪当诛”这句话颠倒了一下,那判词就不再是冰冷死硬,而是多了几分悲天悯人。就算之前的判词到了朝中,兴许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这八个字,也许足以打动一部分官员。
但不管怎么说,他这份人情,还真是欠得天大!也许只有拿出他最后珍藏的东西,才能报答张寿宁可得罪一大堆人,也保住冼云河一条命的恩情!
一旁其他看热闹的人听懂了老咸鱼的解释,再看他穿的不是读书人的襕衫,不由得就大赞道:“老哥哥厉害啊,这文绉绉的话也能听懂?那你道说说,这充军琼州府……琼州府是哪个犄角旮旯?会不会人没死在沧州,反而死在外头了?”
见不少人都等着自己的回答,老咸鱼沉默了片刻,随即嘿然一笑,刚刚那股正经的做派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往常那一贯的浮夸。
“琼州府那地方,乃是我大明极南之地,甚至可以说是最南之地也不为过。宋时东坡居士曾经被贬官琼州府,在那儿留下天涯海角的典故,那里距离沧州,超过万里之遥,气候湿热,四季无冬,和沧州截然不同……”
他这话还没说完,刚刚问话的汉子便瞪大了眼睛道:“居然真的这么远?不过,四季无冬那可是好地方,咱这儿每到冬天就得裹上棉袄皮袍,而且,要是买不起取暖用的炭,晚上就冷得没法睡觉,每年得多花多少钱!说起来,每到冬日,露宿的乞丐冻死多少!”
“这要是换成琼州府,那至少是不用担心天寒地冻吧?热总比冷强!”
小花生虽说已经很长日子不和老咸鱼一块生活了,但对叔爷的脾气却还知之甚深。一听刚刚老咸鱼这话,他就知道,那琼州府应该不是太坏的地方。而此时这问话的汉子竟然已经兴致勃勃说起热比冷强,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这家伙不会是叔爷特地请来一搭一档糊弄人的吧?可之前办事跑腿他也有份,而且还时常和张博士身边那位面无表情的六哥在一起,他怎么没发现这个人?
他朝着这个意外的家伙多看了几眼。接着,他就听到老咸鱼啧啧说道:“可不是?在琼州府那边大多数时候只要穿一条裤子就行了。再冷的时候,大多也不过是单衣单裤,确实节省了老大开销。而且那里地少人多……”
就连小花生也不知道,从前老咸鱼走的是倭国和高丽,南洋那条线就没怎么走过,于是从来没去过琼州府。此时这个老人精根据道听途说的那些传闻,滔滔不绝地说着,见因为张寿那边已经断案完毕而围到自己这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说得更起劲了。
等到自由发挥够了,老咸鱼方才嘿然笑道:“不过说起来,琼州府那边其实是种棉花的好地方。就从前那老式纺车和织机,你们现在嫌他慢了,可要是放在一两百年前,那却是最厉害的玩意,只有琼州府那边的人才懂得如何使用。”
“想当初要不是有黄道婆从琼州府带回来更好的纺织器具,咱们中原哪来那么多人种棉花,纺纱织布?还在那用那又破又慢,半天也纺不出多少纱线,织不出多少棉布的老货色。而且,听说琼州府的天气和土地最适合种东西,稻子能够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种棉花的人虽说不是个个都知道一二百年前的黄道婆,但只要有人听说过,三三两两议论过后,也就明白了琼州府那是个什么地方。至于不种棉花也不纺纱织布的人……对于南方人爱吃的稻米却也是听说过的,得知能够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不少人已经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当然,背井离乡这四个字,在如今这个年代确实是大多数人跃不过去的沟坎,因此人们也就是啧啧称羡而已。有羡慕的,自然也就有不服气的:“我听说过那个东坡居士,不就是东坡肉的那个东坡吗?这要是琼州府那么好,他怎么会被发配到那去?”
“当然不全都是好处。”老咸鱼耸了耸肩,面露唏嘘地说,“每年七月到十月,那边有时候会有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雨。再加上虫子多,湿热,总有人会水土不服,所以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了那边的天气,一个不好被瘴气缠上了,那就是真得听天由命了!”
瘴气!
几乎是顷刻之间,原本对琼州府还有几分好奇和憧憬的人们全都被吓得立刻退缩了。北方人也许会向往南方的温暖和丰收,但对于那些可能要命的疾病,却是绝对敬谢不敏的。于是,顷刻之间,琼州府多瘴气,容易生恶疾,这一传言就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散布了出去。
而既然听说琼州府瘴疬横行,大多数人再也没有打听琼州府的兴趣。再加上听到县衙之中今日并不行刑,人们便纷纷四散离去。而早就憋不住的小花生立刻窜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咸鱼的袖子,声音焦切地问道:“叔爷,那边瘴疬横行,云河叔这一去万一……”
“笨!”
老咸鱼又好气又好笑,直接一指头弹在了小花生的脑门上。此时县衙门口已经渐渐少人,再杵在这实在太显眼,他也就拖着小家伙匆匆回自己在水市街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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