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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火棘吐果,不日便要席卷四野,镶红厚土。
山脚下的平坦开阔处,扎着一顶不大不小的帐篷。
顾穰生从帐中搬出一把折叠的藤椅,打开来四脚扎进土里摆稳当了,才扶老妻出来坐下。而后他半蹲在老妻身边,指着对面的小山说:“阿绵,你看那儿。”
那是一大丛茂盛的覆盖了整座山头的楠竹林。一场雨后,成百上千竿茂竹仿佛再度被刷上一层青绿,远远观之便仿佛可以闻到清新竹香。
君绵扶着丈夫的手臂,定定看了许久,轻声说:“我想起我们刚刚成亲那会儿,一起驻扎在朝天崖,崖上就有这么一丛竹林。”
顾穰生另一只大手盖上来,包裹住她枯瘦的五指,“我也记得,所以把营帐扎在了这里。”一出营帐,就能看到它们。
君绵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悠然回忆道:“那时候是我们最轻松的几年。我和你会想方设法地把轮休凑到一起,去崖上竹林里荡秋千、抓竹甲虫,然后砍几根老竹子回营焖竹筒饭。”
她慢慢地说,顾穰生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说着听着,他的膝盖渐渐跪下去,头颅也渐渐俯下去,几乎要将脸贴到自己的手背上。
直到君绵说:“生了横之以后,你我就再也不曾同时驻防在哪一关。”
顾穰生无声出现的笑容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君绵注意到,但她没有心力来迂回委婉,只能直言:“你比我忙,所以我教养他的时间多些,可再多,一年也多不过三个月。他自己摔打着长大,早早就有主见。如今他突然领了禁军的差使,定然也有他自己的——咳——”
她身子一抖,抓住胸前披风闷咳起来。
“阿绵!”顾穰生赶忙搂住她,替她顺气。他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可终究没瞒住,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阿绵,我们不说这些了。是不是风吹着了?我这就抱你进去。”
“顾穰生,你不明白。”君绵抓住他的衣袖,死死拽紧,用力说:“他一个人在西北,受振宣军那干人排挤;回了宣京,又遭皇帝打压。你叫他忍,叫他让,他听话,有什么都自己扛着,不向你诉苦。可你不能因此就认为你都是对的,他必须按照你的安排来做事,走你给他定好的路,不如你意,你就要责怪他,说他做错了。”
顾穰生单膝磕到地上,让她更方便地抓住自己,“我知道,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想和他商量,怎么安全地拒了皇帝,退了禁军的差事。”
君绵揪心道:“他不小了,自己的事能自己做决定,你为什么就不能只是好好地支持他?”
她边说边喘气,缓缓又道:“元铮哪儿也不差,既为长历练多年,又有功绩在身,接你的任不会叫将士们不服。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是因为她是个女子,还是因为她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顾穰生扶住她双臂,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心中钝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他大儿子出生那天,他爹战死,他接任总兵。冥冥之中仿佛是早就注定的宿命,他一家男儿,生为南方军的将帅,死是南疆地底下的忠魂。他儿子,他孙子,他孙子的孙子,代代都应如此传承下去。
如今却告诉他,这只是他先入为主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寄予的厚望、铺好的道路不过是束缚和枷锁。
他实在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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