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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韩梅并不难,殷素素很快联系上她,双方在肯德基约见。
韩梅穿着玫红色的套裙,头发挑染过,但是发根处能看出白色,衣服的质地也不够考究,当殷素素和傅平安进来的时候,韩梅正和几个中年妇女开会,小本子和文件占据了两张桌子,她们旁若无人的讨论着什么,根本不管那些没有地方用餐的顾客。
见殷素素来到,韩梅结束了会议,让同伴先走,热情招呼殷素素和傅平安坐下,也不问他们要不要点单,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听说过玫琳凯么?”
“听说过,不过我平时都用安利的产品,全套的。”殷素素经验丰富,不动声色回了一招。
“有时间可以了解一下的。”韩梅并不气馁,继续侃侃而谈“玫琳凯和安利还是不太一样的……”
傅平安忍不住道:“阿姨,我们是为了冉飞的事情来的。”
韩梅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满嘴的话想说说不出来,她迅速收拾东西起身离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殷素素和傅平安对望一眼,赶紧追出去,只见韩梅走的飞快,转眼就过了马路,红灯亮起,眼瞅追不上了,韩梅却在对面停下,扶着电线杆,从包里摸出烟来,又到处翻打火机,好不容易找到,却打不出火来。
一个打着火的火机伸到面前,是傅平安,韩梅就着火点着烟,在他手背着点了两下:“谢了,兄弟。”
半支烟下去,韩梅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三人在一个凉皮摊子坐下,点了三碗凉皮,韩梅一边吃一边聊,谈起当年的事情,她忍不住拿出钱夹,亮出里面的照片给两人看。
八十年代的韩梅确实是个尤物,连衣裙大波浪,纱巾系在脖子上,颜值堪比一线明星,和眼前这个风韵无存的中老年妇女几乎挂不上钩。
“孩子没了之后,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韩梅叹了口气,“早几年没内退的时候,在单位当出纳,后来买断工龄给了三万块,投资点小生意全赔了,如果不是冉飞,我的命运不会这样。”
傅平安说:“皮校长,也就是冉飞,他办了一所学校,挽救了很多少年,我听抓他的警察说过当年的案子,很有些疑点,您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您的证词很关键……”
韩梅冷笑道:“你想让我给他作证?让他不用坐牢?别做梦了,这是他的报应,他毁了我的一辈子,毁了我的孩子,他就该坐一辈子的牢。”
傅平安注意到韩梅的话里有漏洞,她没提冉飞杀人一事。
但是继续追问已经没有意义,韩梅进入歇斯底里状态,殷素素给他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韩梅又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让老板把那两份没动的凉皮打包带走,回家的路,她走的步履蹒跚。
……
树人中学办不下去的原因就是缺钱,请老师需要钱,给雇员发工资需要钱,饮食水电都要钱,这些开销傅平安都算得清楚,但是还有一项大头开支因为皮校长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知,就是校舍租金,树人的校址是原工读学校,产权原来属于国家,后来学校撤销,归当地镇政府所有,皮亚杰和镇政府签订长期租赁合同,租金按年支付,每年十万,暑假就要到期了,如果缴纳不上,镇政府将会收回校舍。
傅平安尝试通融,镇领导带他参观了贫困村,镇中心小学,这个镇经济不富裕,扶贫任务很重,一年十万的租金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虽然这话没明说,但明确传达了信息,租金不能省。
现在有一个难于抉择的问题摆在傅平安面前,他手上有二十万,可以缴纳两年的租金,其他开支可以依靠社会捐助解决,也就是说,他只能保证让剩下的高一高二完成学业,但树人已经不能继续招生,等所有学生毕业后,这座学校也将结束历史使命。
那么问题来了,高三毕业之后,还剩下六十多学生,为这些人投入巨额资金,而且是自己私人的钱,究竟值不值得。
傅平安是成年人了,具备完全行为能力,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奖学金,但他还是想听听父母的意见。
傅冬梅强烈反对,她说:“二十万啊,一个月挣两千块钱,一年是两万四,一分钱不花,也得八年才能攒够,人生有几个八年,咱家外面还欠着钱呢,你学雷锋也不能倒贴啊。”
范东也劝他:“爸知道你是好心,年轻人嘛,冲动,一上头就容易好心办坏事,一百多号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丢到哪儿不能活啊,你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不是多趁钱,家里几千万,那咱随便花,可咱家还没脱贫呢,有钱先得解决自家的温饱,然后再照顾身边的人,再往后才能积德行善,如果一个人宁愿家里人吃苦受罪,也要对外面的人好,那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他连家里人都不爱,怎么可能爱家乡,爱国家。”
傅平安幡然醒悟,自己是着相了,被人大代表的光环闪耀的迷失了方向,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了,树人中学这一百多号人,不需要自己为他们遮风挡雨,皮校长的年代结束了,他们这群雏鸟,也该放飞了,去大风大雨中闯荡。
七月,树人中学因缺乏经费继续维持,租金到期校舍面临收回,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中的三分之一将走上社会,高一高二的学生通过教育局转到各类学校,学费减免,这是傅平安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这是一场没有老师参加的毕业典礼,傅平安上台讲话,这也是树人中学的最后一课。
对于学校的结局和自己的去向,学生们都早做了心理准备,他们保持着肃静,静静看着年轻的代理校长。
“我对不起大家,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学校。”傅平安沉痛的说道,“皮校长把你们托付给我,我辜负了他的希望,我本来的,至少再让学校维持两年运转,把你们最后一个人送走,但我自私了,我没有选择那样做,和皮校长相比,我的境界还不够,你们骂我吧,想打我也行……”
学生们表情奇怪的看着他,终于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大声说:“傅哥,你说啥呢,我们没怪你啊,多大事儿啊,不就毕业嘛,别整的这么悲。”
说话的是周建良,其他同学也一脸的无所谓,甚至带着对自由生活的小憧憬,虽然皮校长给了他们一个家,一个学习的地方,但是树人和外面的花花世界相比,魅力还远远不够,这些学生本来都是调皮捣蛋的主儿,性格粗野狂放,学校关了就关了呗,他们根本不在乎。
傅平安这才醒悟,是自己感情太过丰富了,他期待中的煽情场景没有出现,反而一片喜气洋洋,学生们打车去镇上采购食材,把超市的啤酒和凉菜一扫而空,在校园里开起了毕业酒会,虽然很多人没到法律允许喝酒的年龄,傅平安也不愿意扫兴了,喝着喝着,少年们真正的心绪才表露出来,很多人落了泪,抱着哭成一团。
这其中也包括范东生,他拎着酒瓶子喝了一圈,最后找到傅平安,借着酒劲教训起哥哥来:“哥,我发现你和我们之间有代沟了。”
傅平安不解。
范东生说:“你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可我们什么都懂,皮校长是好人,树人是好学校,办不下去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政府的错,更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把责任往身上揽,你才来多久啊,这里根本没你的事儿,学校散了,大家人不散,心不散,现在不少过去了,一毕业,天各一方找不着人,咱们建个QQ群,不许退群的,以后有啥事一声招呼,兄弟姐妹们全到,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别管你是什么战斗英雄,人大代表,都没戏,只有大伙儿合在一起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傅平安深以为然,他本以为是自己给大家上最后一课,没想到是同学们给自己上了最后一课,人的痛苦往往来自于能力的欠缺,是自己高估了那些光环带来的能量,在这一点上反倒不如范东生清醒和坚强,弟弟说的对,大伙儿合在一起的力量才是无穷的,这个力量就叫团结。
范东生接着说:“你想啊,你再有什么事儿,一吹哨子,一百多号兄弟到场给你助威,那气势,淮门江湖上绝对第一号,什么王三宝,张彦军,全灭!”
傅平安想批评范东生两句,可是却组织不了语言,范东生话糙理不糙啊。
……
树人中学就这样解散了,虽然产权重归镇政府,但是镇上并没有收回校舍派作他用,所以无家可归的学生依然可以住在这里,直到找到新家,有门路的学生都各奔东西,离别总是伤感的,一段时间内傅平安的心情都不太好,直到录取通知书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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