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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数十年孤身一人久居在这座上古法阵中,漫长的岁月里几乎从不曾和别人交谈,因为这座法阵中除了他再无他人。任平生虽也是随性之人,但近百年来孑然一身,他纵是绝代高人,偶尔也难免有些寂寥落寞。先时那个黑袍蒙面人虽与他也渊源不浅,但那人身份特殊,也未能经常与他相见,所以除了任平生,算起来沈默是第一个在此地待得时间最久的人。而任平生如今与沈默一番交谈,却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但是故人之徒,性格竟也颇合自己的脾性,于是便流露出指点之心,所以才破例与他交谈甚久。
任平生谈兴顿起,接着悠然说道:“世间无论武功学识,总是前人积累留迹,后人所学流传,但不论后人所学结果高低,终究学的只是别人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的,武功亦是同理。所以我才说你年纪轻轻便能自创一门武功,且不论这武功到底如何,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了,因为你至少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功。”
沈默闻言,心头莫名一动,沉吟问道:“请问先生,到底何为自己的武功?”
任平生淡然轻笑,目光深邃,说道:“自己的武功,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只有你自己明白,别人无从知晓。运用之妙,在于己心,变化无端不拘于形,这就是‘道’的境界。所谓技有止,而道无涯。”
沈默不由心头一震,他心思敏慧,顿时明白任平生是有意在提点自己,一时大为惊喜,连忙拱手道:“先生所说如雨润物奥妙无穷,在下斗胆请先生为在下指点迷津!”
任平生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小子,你如今修为虽已登堂入室,却未能登峰造极。因为你始终都在别人留给你的一个框框圈圈中转悠,这个圈子框架虽然不大不小,却是你还不能突破的束缚。如果你不能明白它是什么,那你就只有在那个圈子里的境界,难以技进其道。可一旦你明白了,便能乘风驰雷一跃九天,恣意变通随心所欲。”
沈默心头波澜起伏,脱口问道:“先生,那个圈子是什么?”
任平生却微笑摇头,莫测高深地道:“这个么,我却不能与你明说,说破了,就是我的道理,而不是你的了。道的境界,如风过境,如月当空,水银泻地,无处不在,无不自然。我今日所言,只是给你一点提示,至于你能悟到多少,却不是我的事了。”
任平生绝代之奇,有心提点之下,一语一言无不暗藏深妙玄机。沈默虽天赋异禀悟性超群,可这短暂之间却也只有模糊念头,而无实质论理。他虽有心让任平生继续指点,但见任平生神色,知他已经言尽于此,便也不好再出言相求,心头一时大感遗憾。
可他从任平生的言语中已经粗略萌生出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念头,这些念头目前虽然模糊不清,但却似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蕴含着诸多可能的种子,只等某一天破土而出,然后成长并绽放出另一种蓬勃的无限力量。
任平生见沈默神色,知他此刻正被心头迷惑所困,但他虽有意指点沈默,却也不能言尽其祥,其中道理就如同种下一粒菩提子,至于将来能不能生出万朵般若花,那就要看沈默自己的机缘造化了。
但任平生心中暗自颇为喜欢眼前的年轻人,见他如此茫然神色,终究有些于心不忍,当下心念一转,轻叹一声后,任平生说道:“小子,你说你最得意的武功乃是刀法,想必你修炼刀法的心思总是要多于其他武功的,否则你也不能穷其心力创出那一路刀步相合的功夫。”
沈默尚自沉浸于方才那如灵光一闪的奇异感触中,思绪一时缠绕不清,闻言恍然回神,答道:“先生所说不差,在下在武功上花费精力颇多的正是刀法。”
任平生负手瞧着他,微一沉吟,说道:“你所创的这路狂风刀步确实招法独特,虽说任何武功都少不了步法的配合,但我观你这路步法,应该是由天罡北斗的星象运转变化衍生而来,与其他武功的步法大相径庭,确有独辟蹊径出奇不意之妙。”
沈默听得一阵诧异,他没想到任平生只是在旁看他练了一次狂风刀步,就能从中看出这路功夫的源理来历,此人的见识之渊博,眼光之独到,当真匪夷所思。沈默诧异后,由衷叹道:“先生眼光独到一语中的,在下除了佩服,实在无话可说了。”
任平生还是一副淡然神情,说道:“你如此年纪却能想出这种武功,足见悟性超凡,我也确是欣赏。但这路步法既由星象运转衍生而得,那想必元武宗指点你的,也正是星象之学的奥妙了。想来也是,元武宗身怀经天纬地之才,除了他,别人也没那个能力了。”
沈默叹道:“先生说得不差,在下当初虽有这路步法的构思,但却缺少对天象星学的了解,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幸有家师指点,方能有所成就。”
任平生微微点头,道:“古往今来,武林中甚多源于星象而来的功夫,其中为阵法最多,步法也不少。而以天罡北斗星理演化而成的武功之大成者当以道门中的七星剑阵为最。但宇宙浩瀚,繁星多得难以估计,星象更变化万千难以捉摸,就算是七星剑阵,也不过是从无穷群星中观其千万之微毫变化推演而成而已……”他话音略停,随即又道:“但你却能想到将星象运转的变化轨迹与刀法糅合,从而自成一路武功,其中虽有他人从旁指点协助,但就单论想法思路,你已经足够超越许多武林中的一派宗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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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默然片刻,然后摇头道:“先生过奖了,当年我无意间从北斗七星中窥得些许感悟,但天文星象太过深奥,若无师父指点,我也难成其功。”
任平生点头道:“这话不假。以我看来,天下之学,莫过于算学和天文最深奥广博,若无超人智慧,是难以有所领悟的。但元武宗除了武学修为高绝之外,其他学问的境界亦可称冠绝天下,你能有他为师,也是你之幸运。”
沈默没来由又泛起一阵伤感,叹道:“可惜在下只将师父的本事学到十之二三,他老人家便已去世,人生遗憾之事,莫过于此。”
任平生默然不语,他抬头望天,神色中似也有无限感慨。
过了一会,任平生复又转回正题,说道:“你这狂风刀步,步刀相合,攻守兼备,招式出奇精妙,算得上已有相当火候,但……”话说一半,忽然盯着七杀刀,似欲言又止。
沈默看他神色,心头一动,忙拱手道:“先生有话尽管直言,在下若得先生指教,定感激不尽。”
任平生沉吟许久,终是点头,说道:“你这路武功既然是刀步相合方能发挥威力,那就该是步法和刀法都具有相同的水准。以你如今的修为,用这路武功对敌,胜过寻常的一流高手已经绰绰有余。但如果你遇到了武功修为高过你的人,你这路武功却未必能有必胜的把握,因为你的刀法虽精妙,但却并非无懈可击,若对上强敌,便会被其抓住刀法中的破绽。”
沈默微微一怔,忙躬身道:“还请先生指点赐教。”
任平生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说道:“我见过你出刀,所以能看出你的刀法首重一个‘势’,其次为速度,然后才是招式。你所有的刀招变化都隐藏在刀势之后,依我判断,你与人交手之时,对方若挡不住你的快刀,就必败无疑;若挡得住,又招架不了其后的招式变化,再加上步法辅助,的确有防不胜防的独到之处,所以说起来你的刀法也属上乘。但你却忽略了一个关键,你所有的攻敌之招都必须蓄势拔刀后方能发挥,如果有人看穿了这一点,那你这路刀法中最具威力的优势就会变成最致命的破绽……”
沈默闻言,顿时双眉一皱。他虽对自己的武功一向自信,况且狂风刀步是他耗费心血所成,中间更有元武宗从中协助,虽不能说这路武功能无敌于天下,但他的确也少遇对手。此刻听任平生说出他刀法中竟留有致命破绽,他纵不是心高气傲之人,一时也难免疑惑顿起将信将疑。
但任平生武学修为之高可称当世无双,这话由他口中说出自然极具分量,沈默无法随便反驳,只得默然不语。
任平生一眼便已瞧出沈默心头之想,他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你所有的刀法都是由那颇为奇异的拔刀开始。而你的拔刀术与中原武林中的拔刀术大不相同,我虽不知你从何学来,但不得不说也的确具有非同一般的爆发力。可就是这种拔刀术,却也正是你刀法破绽之所在。”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这种拔刀之术,莫非也是元武宗教给你的?”
沈默目光微闪,摇头答道:“在下当年曾跟随师父去过海外的一处岛国,名为扶桑。那里也有修习武道的人,在下的拔刀术,正是从扶桑武者的武功中得其灵感演化而来。”
“扶桑么?”任平生眉头轻扬,原本平静的目光中竟隐隐透出几分不屑之色,他嘴角轻轻一撇,淡淡说道:“弹丸小国之地,又能有什么高超绝技?难怪你的拔刀看着挺古怪。”
沈默不由微觉一愣,心道莫非他也曾去过扶桑?当下脱口说道:“在下当年游历扶桑,那里虽是小小岛国,可尚武之人却也不少,他们的武功虽不能和先生相提并论,但也的确有一些不容小觑的人物,他们的武学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性格直率,心里有话便直接说了出来,一时也没注意是否会令任平生不快。
任平生闻言,神色未见变化,显然对沈默的话不置可否。他淡淡扫了一眼沈默,说道:“你的拔刀术虽有独到之处,但你可曾想过其中的破绽在哪里?”
沈默沉吟良久,最后摇了摇头,“还请先生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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