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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往西山沉下去的太阳还不肯隐退,还在想要极力地把仅剩的阳光留在世间大地上。但是黑夜已经在冷漠地开始抢占太阳的势力范围了。此时,大地处于朦朦胧胧的昏暗状态。
金堰,江北行营。在陈墨山办公室,他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正在听取坐在旁边沙发上的蒋安邦的专题汇报。
蒋安邦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陈墨山,“这是我们政工处的政治训导大队从一个投诚的共产党县委通讯员那里得到的,据这人说,笔记本的主人是他们的********,去年十一月被我军飞机炸死了。这个书记在笔记本里把他参加共产党江淮分局历次会议的经过都做了记录。鉴于这个笔记本对我军了解****的意图很有帮助,我就指示政工处翻印了二十份,发给我军军长以上的军官。”
“很好!”陈墨山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得意地点点头。
“不过这一段我没叫翻印。”蒋安邦指了一下页码,眼里闪出一丝神秘的亮光。“人家都把手伸到我军内部来了!这个罗正平不仅号召他的部下扩大对我军策反的范围,还洋洋得意地吹嘘他正在策反我军73军军长鲁文才中将和江北行营参谋长文达中将。您看,他还特意向参加会议的共产党干部介绍鲁军长和文参谋长过去的经历。”
陈墨山看着笔记本,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能说明什么呢?共产党挖我们墙脚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拉我们的人下水和我们的人愿意下水并不是一回事。”
蒋安邦嘿嘿一笑,“当然,单凭姓罗的一面之词还不能怀疑他们二位。问题是,他俩过去的经历太复杂了。我曾在中央党部档案室看见过一张出版日期是1927年4月30日的武汉国民政府官方报纸,上面登有独立一团全体军官署名的《独立一团讨蒋通电》。过去我一直以为这个通电是哪个共产党员写的,但是现在这个笔记本却说是当时任该团三营营长的鲁文才写的。姓罗的还拿出当时是鲁文才手下排长的谷雨作证,说谷雨亲眼看见鲁文才起草通电,谷雨还说他和鲁文才有生死之交。”
说到这里,蒋安邦瞅着陈墨山,狡黠地挤挤眼睛,“陈长官,姓罗的是共产党江淮分局书记,江淮****政委,您看他会在共产党干部会议上故意造谣吗?或者说这个笔记本其实就是共产党的离间计?”
陈墨山眼睛注视着笔记本,没有看蒋安邦,脸色依然平静。“这不能说明什么,当时老头子清党,武汉那边好多国民党员都骂他,武汉方面还宣布开除老头子党籍,下令讨伐他。噢,共产党就是利用东征讨蒋的机会,把武汉的亲共部队拉到南昌,搞了个南昌暴动。”
“是的,武汉方面讨蒋不过是装装样子,可鲁文才参加南昌暴动却是来真格的!”蒋安邦翻一下眼皮,耸一下肩膀,“暴动失败后,鲁文才的部队被打散,他一个人跑到上海,联络了一帮人,继续进行反蒋活动。1929年以后,他们的组织散伙,鲁文才又一次成了光棍汉,连吃饭都没着落。所以,姓罗的说鲁文才,噢,还有那个文达,他们投奔老头子,等于是为了吃饭。”
“不过文达的经历比鲁文才还复杂,他原先就是红脑壳。”蒋安邦指着笔记本,上面写着潦草的钢笔字——
他先入共青团,后入共产党。他和毛主席母亲文夫人还是亲戚,管文夫人叫姑妈。他也参加了南昌起义,起义后他被党先后派到湖南、四川做地下工作。1931年8月,文达因为对他上级的一些政策持反对意见,受到上级处分。他不服处分,就离开四川到上海找******同志申诉。因为没找到周,他就这样脱党了。据罗书记说,******知道这件事以后,认为这个处分不公平,下令撤消处分,只是文达没有接到这个通知。此后,他在湖南靠写新闻通讯谋生。1936年,在脱党五年之后,他在上海参加了国民党。罗书记还说,鲁文才在搞反蒋活动时,认识了他们几个地下党,文达认识的更多。后来他们投奔老蒋以后,都没有告发那些共产党。所以,罗书记说,就凭他们当初对共产党讲义气,共产党现在都应该向他们敞开大门……
这会儿,蒋安邦又从皮包里掏出一份卷宗,递给陈墨山,“这是那个汪静方的供词。”陈墨山接过来,打开,上面是工整的钢笔行书字迹——
去年十一月在林河前线,我和另一名匪军参谋住在谷匪的隔壁。一天夜里,我睡不着觉,隔着墙板,听见罗匪走进谷匪屋子,说王先生已经和匪军代表谈妥,将在适当时机率部举行所谓战场起义。谷匪请罗匪转告那个王先生,要他估计到率部起义可能有困难。如果不行,就一个人过来。即便如此,一个受老蒋信任的国民党中将起义也能有重要影响……
此时,蒋安邦不免得意的晃着脑袋,“联系这个笔记本,我怀疑,这个王先生是鲁文才或者文达的化名。”
坐在陈墨山旁边的严光喜这时候插话说,“蒋处长所言极是,如今是非常时期,这两个人过去经历如此复杂,共党又一向善于对我实施多方渗透,我们不可不小心呀。”
“你的分析有道理,但是这需要证据来支持。”陈墨山把笔记本和供词往茶几上一丢,神色依然平静,“在没有其它证据之前,单凭这个笔记本和这张供词是不能证明鲁军长和文参谋长有投敌问题的。另外,我想告诉你们,1929年10月,正是我,受老头子委派,跑到租界找到了因为反蒋,又被政府通缉,穷困潦倒,连吃饭都成问题的鲁文才。告诉他,过去的事就算了,师生之间再闹再争还是一家人,回来吧。于是,鲁文才感激老头子在他们落难时候拉一把,就回来了。至于文达,在参加国民党之前,老头子听说了他的情况,特意宣布撤消政府对他的通缉令。”
停顿了一下,他咧嘴笑了,“你们可不要学共产党的那个赵容哟,看人家歪歪脑袋都像反革命。直到现在,我和几位长官聊天时,还总把他那个一夜之间延安遍地是特务的做法当作笑料。大家还说,幸亏赵容不在国民党里,要不然,我们几位说老头子的闲话叫他听见了,那我们可都吃枪子了!噢,快开会了,我要准备开会了。”
一辆又一辆的黑色轿车亮着车灯开进金堰市,穿过宁静的街道,开到灯火通明的行营大院跟前时,向大门口持枪的哨兵们响了一声喇叭,随后依次开进大院。
轿车在院子里停稳后,每辆车都走出一位穿黄呢子大衣,戴金星肩章的将军,他们带着随员,踏步走进大楼。
三楼西头政工处办公室,蒋安邦此时正在和唐金山单独谈话,他瞅着唐金山,并把一份卷宗递给他,表情十分严肃。“唐军长,据这个汪静方交代,在你夺取林河之前,潜伏在你部的共党南天竹向****提供了你召见张营长和于团长,准备发动新攻势的情报。汪静方还说,你第一次攻击林河失败也跟南天竹向****报信有关。请你分析一下,这个南天竹会是谁?”
唐金山吃了一惊,他眨巴了一下眼珠子,低下头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思考。过了一会,他把卷宗放到两张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抬起头看着蒋安邦,“夺取林河的计划只有我和张营长、于团长知道,我们三个好象不会是共党密探吧,别人又不知道计划内容,这,这会是谁?”突然,他一拍大腿,“那个徐励来路不明,去年十月我军光复楚州时,她不在场。后来两次攻击林河,她都在场,结果****都提前探到了风声。你看,她会不会……”
蒋安邦不高兴地摇了摇头,“徐小姐是我们中央政治学校宣传骨干进修班出来的,她不会有问题。”停顿了片刻,他又瞅着唐金山,“唐军长,你召见张营长和于团长的时候,都有谁看见了?”
唐金山挠了挠后脑勺,晃晃脑袋,“他俩来的时候,军部好多人都看见了,这、这让我查谁呢?”他见蒋安邦面露疑色,他也不高兴地撅起嘴巴,“蒋处长,我的这些部下都是久经考验的,你这样乱怀疑,那我军部不就成洪洞县了吗?”
蒋安邦赶紧堆出笑脸,“唐军长,你多心了。当前****对我军实施多方渗透,我们都得多加小心啊。”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噢,你该开会去了。”
在二楼宽敞的会议室里,所有的吊灯、壁灯全部打开,璀璨的灯光把屋子里照得一片明亮。一张铺着暗绿色呢绒台布的长桌呈东西方向放在中央。军官们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独自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有的来回走动。
几个军官走进会议室,最前面的两个军官都是四十多岁,戴中将肩章,他们是五短身材的行营副司令长官韩林和大块头的副司令长官张轲。
屋子里的军官纷纷向他们打招呼,“韩副长官,”“张副长官,”这两人也一边往里走一边向大家摆手,“噢,你们好。”
唐金山大步走进会议室,他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往里进。当他看见鲁文才背着手,独自一人瞅着墙上的风景画时,就朝他走去。
“鲁军长,你好。”唐金山一开口,鲁文才马上转过身子,见唐金山主动向他伸手,他也马上伸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随后又松开。
“鲁军长,我们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吧?”唐金山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微笑。
“是啊,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去年六月陈长官主持召开的南京军事会议上。”鲁文才显得不动声色,“此后,老弟在南线,我在北线,一直天各一方。听说老弟的仗打得不错,可喜可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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