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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抹了抹眼泪又说:“结果后来眼看年龄就过三十了,同学朋友都有孩子了,自己也就动了这个心思。可是哪里会想到,无论怎么都怀不上。我们俩什么医院都看了,什么法子都想了,结果一年多还是没消息。后来我就想,是不是老天来报应了?是不是那个被我放弃的孩子回来惩罚我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都半年了,却……你说……”
最后,堂姐泣不成声了。
艾景初静静地看着她。
堂姐终于觉得自己在医生面前有些失态,于是忍了忍,止住了抽噎,问道:“艾医生,你觉得孩子真的很严重吗?我们该怎么办?孩子要是生下来,一定能治好,是吗?我舍不得不要这孩子,我们给他治!”
艾景初说:“最后如何取舍,需要你和家里人商量后决定。产科医生也许之前给你说过,如果做引产会有些什么风险和后果。那么我现在是要告诉你,如果你要这个孩子,要有些什么心理准备。”
堂姐点了下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如果胎儿是唇腭裂,那么他生下来两个月之内就要到正畸科这里做一个术前正畸,我们会取模做牙槽塑型,戴矫治器,三个月的时候孩子做唇形修复手术,半年后做腭成形手术,之后直到学龄前都需要进行语音校正,因为孩子的身体在不停地发育生长,所以不排斥手术成功后还会有继发性的畸形。一旦发音或者其他方面有结构性障碍,则需要到口腔颌面外科进行第二次修复。大概十二岁左右,会进行又一次外观整形。最后一次手术鼻唇腭修复会在十八岁成年前后,这期间,孩子无论生乳牙还是恒牙,都需要正畸医生对牙齿和牙槽的生长发育进行观察监视和治疗。”
他尽量把语言组织得浅显易懂一些,而堂姐听到那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后,都忘记了哭,也忘记了提问,只是瞪大双眼。
艾景初平静地说:“这是目前世界上最权威的唇腭裂修复程序,整个过程需要美容医生、颌面外科医生、正畸医生全力参与,甚至包括心理医生。对孩子的压力不说,对家长而言这也是一个巨大的责任,前后数次手术,治疗时长接近二十年。一旦生下这个孩子,父母对这个生命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尽自己所能地去爱他,照顾他,而不是说如果孩子有什么让父母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就放弃他,或者随意地治一治,等耐心耗尽的时候再去后悔。”
艾景初都不记得对人说过多少次这些话了,来咨询他的那些父母,不少人本来信誓旦旦,听到最后就望而却步了。有的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那份负担,有的则是觉得孩子这样长大太不幸。
他毫无主观情绪地解释过一回又一回,不是为了劝人放弃,也不是为了给人希望,只是觉得那些明知孩子有缺陷还要生下来的父母,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和暂时的爱心,而给孩子带来终生的阴影。
他给很多唇腭裂的孩子做过治疗,其中不少是从各地福利院送来的,有的是未满月就被遗弃了,还有的已经三四岁做过短暂治疗后,仍然被家人抛弃了。
其实,被母亲放弃的事实,在未来的一生中,带给他们的影响也许远大于唇腭裂畸形这件事。
在艾景初说完这些之后,堂姐陷入了沉默。
艾景初站起来说:“你可以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他知道,有时候做决定是很难的,也有很多客观因素会影响到家属,所以他才不要慕承和夫妇俩在场。
临走的时候,堂姐对艾景初说:“艾医生,我如果有疑问可以再联系你吗?”
艾景初同意道:“慕老师有我的号码,你可以打给我。”
他待慕承和一行人离开后,又回到实验室等两个学生。过了十来分钟,那两个拿论文选题来请他过目的孩子才姗姗来迟,估计两人是相互壮了胆才敢一起来找艾景初。
忙完后,艾景初本来准备回家睡觉,但是时差仍然倒不过来。昨晚航班延迟,最后半夜才到家,他几乎没合眼,一早就去医院见了慕承和。昨天夜里太冷了,比起前几天降温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有些感冒,似乎还有点发烧。艾景初吃了点李阿姨做的东西,上楼躺在自己床上。他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明天是一月十九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将精神打起来。想到这里,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立刻睡着。
而同一时间的曾鲤正和马依依在准备去东山的行李。
东山离A市大概两小时高速的车程,路况很好,山上寺庙众多,信徒广博,也是有名的温泉乡。
每周五下午,图书馆都会提前闭馆,全体职工参加政治学习。这一次集体活动,馆长就假公济私了一回,节约政治学习的时间,中午通知提前下班,派了车让大家先行动了。马依依则是因为店里突然忙不过来,就让曾鲤随着同事们先走,说迟一些自己开车去。
大部队开到东山山腰上的度假酒店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多。待工会的吴姐分配好房间,大伙儿就放下行李,拿着装备各自泡温泉去了。曾鲤心里念着马依依,所以时不时都注意着手机有没有来电。
直到吃晚饭时,马依依才来电话,“我OK啦,终于啊!”
“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等你吃饭?”
“不用了,你准备好房间等我就行。我刚才已经吃了点东西,现在马上上高速,估计八点到东山收费站吧。”马依依答。
“哦,那我在山脚下的上山路口那里等你。”
“别呀,”马依依忙阻止道,“你告诉我到了山下怎么走,我直接开上去不就得了。”
“不行,太晚了,你一个人开夜车走山路,我不放心。”曾鲤斩钉截铁地说。
同事们吃过了饭,有的约晚上的牌局,有的准备去泡温泉,有的要去看夜景。曾鲤没好打扰谁,就一个人拿着东西准备出门去了。
游客下山其实很简单,如果没有自驾车,乘观光缆车从山崖上下去,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缆车早上六点到晚上七点营业,曾鲤在前台问了下酒店的工作人员上下山的缆车时刻表后,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正好赶在别人快下班之前。
山下是东山镇的古街。
说是古街,其实是为了开发旅游而后期现修的。先前几年规划得不怎么好,直到现在也挺混乱,街上跑私车的、为家庭旅馆拉客源的、卖纪念品的,甚至为游客引见得道高僧的都数不胜数。随着夜色降临,人都散了不少,但还是剩下一些徘徊在曾鲤左右,时不时地问她要不要请大师开光看面相,要不要住店,要不要坐车上山,也有人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转来转去揽生意。
曾鲤先看时间还早,就在镇上最大的一个不足一百平米的日杂百货小超市里逛了逛。她不为买东西,纯粹用来消磨时间,于是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又站在货架前把很多商品的成分表读了一遍,到了后来那个超市里的老板都快以为她是来踩点的了,干脆派了个营业员站在她旁边盯着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只得尴尬地拣了两瓶水,拿去收银台付款。
等曾鲤拿着那两瓶水出门去,才觉得自己买了个最糟糕的东西。她本来没带包,为了方便就拿了些零钱,于是两只手都可以揣在衣服兜里取暖,而现在却不得不在寒风萧萧的夜里一边拿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如果就这样扔了吧,又觉得太浪费。
她又回到小镇口,在上山必经之路的那个牌坊下等马依依。眼看着人烟越来越稀少,除了停车场收费的保安外,几乎没有路人,这时,手机响了。
“小鱼,不好了!”马依依张口就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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