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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太夏二太太都出去相迎,将族长老太太往正屋让,族长老太太道,“新媳妇在哪儿,我去瞧瞧新媳妇。昨儿听说你们回来,文哥儿娶了媳妇,我正高兴。怎么这才头一天,你们就慢怠了媳妇?”往赵长卿屋里来了。摆摆手,不叫儿子们跟,道,“你们男人去别处,别怠慢了亲家。叫我们娘们儿清清静静的说几句话。”
夏家也是经世大族,族长老太太很些几分眼力,往新房一站,这东西好坏,她就知道。赵家其实家底子不厚,但赵长卿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何况家里还有几门好亲戚,故此,她手里也颇有些不错的珍藏。族长老太太微微点头,是个有家底的人家。
赵长卿听到有人进来,自椅中起身,夏太太忙给儿媳妇介绍诸人的来历,赵长卿见了礼,道,“原本想着,族中有个懂理的人过来与我分说分说就是。倒惊动了老太太,我实在心下难安。您请到这榻上坐。”
夏老太太听说族长老太太来了,忙带着闺女前来相见。
族长老太太满头银发,盘了个圆髻,插一支白玉雀头钗,身上穿的是湖绸的衣裙,并不华丽,却极考穷。坐在上首榻上,族长老太太望着赵长卿道,“原我想着,你们昨儿刚到,歇一日,今天要去我那里的。不想倒叫你受了委屈。”
赵长卿道,“委屈不委屈的,对错总要有个说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着急,话没说太清楚。红儿,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说一遍。”永福向来掌着她屋里的事,但若论口齿是不如红儿伶俐的。
红儿便将事从头到尾的说了,她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见,这并不是红儿胆子肥,因有些话不便赵长卿说,她便替主说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派,我们家姑娘,往日间同将军府夫人、尚书夫人、知府太太相见,谁不赞她知书识礼。如今到了贵宝地刚一天,表姑娘先来说我家姑娘无礼。这事儿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爷跟她说个道理,究竟没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个奴婢,纵使没什么见识,也自幼跟着姑娘知道些规矩礼法。她哪儿是打自己,她是打我们姑娘、姑爷的脸呢?”红儿伶牙俐齿道,“这谁还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远道来的,故此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也错什么,一来就给她下马威。这些内宅阴狠手段,外头爷们儿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环的却是知道的。如今见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软弱的,就哭天哭地起来,说不得一会儿寻个死跳个井,我们更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见识的人,先给我们评了理,给我们说个是非对错,贵宝地,我们也不敢呆了。我们姑娘,自幼跟着女先生念书,琴棋书画、诗词礼法,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我们家老爷,那也是六品百户之身,我们家老太太、太太拿着我们家姑娘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平日里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是我们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将军的勋职!若不是看姑爷的人品,怎会舍得她嫁到这老远的地方!以往在边城,事事都好,这刚到青城县,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红儿道,“老太太、太太们别嫌我说话直,我们西北人,都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的。如今世人皆跟红顶白,贤良的人,便有人觉着可欺。知礼的人,便有人觉着软弱。于是,蹬鼻子上脸,心机满腹,步步为营!我们家,大爷年纪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们家白大爷,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举人,后年就去帝都春闱!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爷,如今一样是举人!纵使不敢跟贵族这样世族人家比,家里十个舅爷爷,个个是官身,更不必说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爷过身,帝都彭相爷都派孙子去祭奠!我们姑娘来到贵地,事事尊重,样样齐全,因她性子腼腆,不喜言语,便有人将她视为贫家宭境之人,轻视欺负于她,就是姑娘能忍,我们做丫头的也不能看姑娘受这样的欺负!”
“幸而两位大爷跟着来了,族中叔叔们一路护送,娘家人都在,便是这般情境,以后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长太太笑,“唉哟,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这丫头调理的真好。哎,也难怪你们生气,我听着,也觉着无礼。”转头便说夏姑妈,“你是回娘家住的闺女,也是这个年纪,我原想着,人间世理你应该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却是不明白的。你那丫头,当时人家赵家不放,你死活要带在身边,还是族里出面让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导不好她,她毕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搁了,让她回赵家去吧。”
族长太太就是族长太太,一句话就戳了夏姑妈的命门。夏姑妈扑通就跪下了,刚要哭嚎,族长太太冷笑,“看来这丫头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上了瘾!罢了,咱们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里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话压下来,夏姑妈便如同被割了舌头,只敢低泣,半声不敢嚎丧。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长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她表嫂。我这闺女说是活了这几十年,却是再糊涂不过的。我就这叫莲姐儿过来,给她嫂子赔不是。俗话说的好,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何况一家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难免的。”说着忙打发凌二太太去找赵莲,又道,“我这闺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族长老太太道,“我听说大妞婆家再知礼不过,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记得夏姑妈的名字,只知是长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泪道,“知礼也不过是明面儿的,内里往死里刻薄莲姐儿她娘呢。”
族长老太太淡淡道,“哟,原来你还知道刻薄是什么意思啊。”
夏老太太顿时羞愧难当,只得硬着头皮跟苦主求援,道,“莲姐儿是我给惯坏的,莲姐儿她娘的脾气,我会说她的。以后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是不是,孙媳妇?”
夏老太太在家做惯了老封君,拿捏够了两个儿媳妇,便以为赵长卿也是个好说话的。赵长卿道,“我初来夏家,不知夏家规矩章法。无非是长辈们如何分说,我如何听罢了。”
夏老太太险没厥过去,正遇着夏二太太带着赵莲来了,夏姑妈过去给了赵莲两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这不知礼数东西,如何敢对你表嫂无礼!过来!给你表嫂磕头赔礼!”其实夏姑妈自己也想给赵长卿磕一个,只是刚刚族长太太的话把她吓着了,她不敢以长辈身份逼恳赵长卿。
赵莲不过十三岁,一屋子沉着脸的大人,她一进屋就挨了母亲的打,也吓得好歹,往日的暴脾气俱都没了,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敢说一个字,只得规规矩矩的跪在赵长卿面前,小声抽泣道,“表嫂,早上是我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知道错了。”
赵长卿淡淡道,“知道错了就好。你错了,我教你。现在,你还不能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以后,有哪一天,你父亲强过我父亲,你丈夫强过我丈夫,你强过我,这三样,你做到其中一样的时候,再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吧。现在,是不成的。”
夏姑妈哽咽道,“你再求你表嫂,求你表嫂别跟你计较,咱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你也不想回赵家的,是不是?快跟你表嫂说啊!”
赵莲抽抽咽咽的说了,小小女孩儿,看多可怜有多可怜。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红儿怎会任赵莲跪地上搏同情,直接拖了赵莲起身,给她擦擦眼泪,笑,“可别这样,倒似有人欺负表姑娘似的。”
夏姑妈只得自己跟赵长卿说,“侄媳妇,你表妹是给我娇惯的无礼了,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待往后,我必好生管教她。你就可怜她是个没爹的,真回了赵家,她一辈子就毁了。就是我,也不过是依着大哥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大字不识一个,一时情急,惊吓了你。”
赵长卿道,“我与姑妈不过先时玩笑,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就是惊吓了我,您是长辈,我也没一个字的不是的。”
“我初来贵地,不知贵族章法,极是惶恐,如今方明白,原来各地大家大族都是积善之家。”赵长卿道,“姑妈疼爱表妹的心,我怎能不体贴呢?就如同老太太疼爱姑妈的心是一样的。我家里也有父母,我父母一样的疼惜我。父母对子女,皆是一样的心。我家乃寻常武勋之家,如今见了姑妈疼惜表妹,我愈发明白,我爹娘生我养我,不是叫我来受气的。姑妈,这样的事,我经得起,这样的世面,我也见过,只是,我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我家相公是要科举的人,明年八月秋举,我不想他在这些内闱之事分心。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绵里藏针的事儿。有话,光明正大的说。有事,光明正大的干。我得先体贴了公婆、相公、弟妹还有我自己,才能体贴到您这儿。您别见怪,表妹这是第一次,我不计较。族长伯娘、祖母按族规交待你,你又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能怎么办呢?还得姑妈您给我指条明路。”
夏姑妈其实心里素质不错,人也不笨,只是眼力差些,觉着昨日赵长卿柔顺,便觉她好欺,却不想碰到了硬茬子。夏姑妈早悔不当初,忙道,“我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你放心,再有下次,不必你说,我也没脸再住下去了。”
“这是姑妈的娘家,兄长家,姑妈千万别这样说。我担不起,姑妈的主,我也做不了。何况,我也不想同表妹说对错,再有一次,姑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要走的是我。老话还有一句,惹不起躲得起。像姑妈觉着住娘家舒坦,我也觉着住娘家舒坦呢。”赵长卿看向族长太太,客气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为这些俗事叫老人家操心,还得伯娘给我拿个主意。”
族长太太原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说夏姑妈的不是,只是这人实在不开眼。这是你侄媳妇,又不是你儿媳妇,人家正经婆婆还没说什么,娘家兄弟都在,你就这般调三窝四,阖族的脸都丢尽了!族长太太实在恼怒的很!族长太太道,“既然侄媳妇这样给你求情,倒还罢了。你这个年纪,也该知些好歹了。你母亲已是这个年纪,不求你如何孝顺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也不会?”
夏姑妈再没有先时的阴阳怪气、跋扈撒泼的模样,柔顺如一只中年绵羊,温顺应了,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族里真叫她回婆家。
这边族长太太与赵长卿说话,另外一边族人也在劝赵长宁苏白赵五叔,及至中午,摆了酒席,吃过酒宴,这事,便算是解决起来了。
族长太太服侍着婆婆上车,回到家里服侍着婆婆进了屋,换了家常衫子,奉了茶水,族长太太问,“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
族长老太太叹口气,族长太太知道老人家心里有些不舒坦,劝道,“小夫妻,又是头一遭回来,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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