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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兰回到家中,在镜子前仔细看了自己,她也被自己的突然苍老吓了一跳。然后她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住进了医院以后,可能出不来了。她已经洗掉了满头的酸臭味,她没有马上去医院,她在家里又住了几天。那几天她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桌前,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光头,不时叹息着对李光头说:
“你以后怎么办?”
李兰开始料理后事了,她最担心的就是李光头,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儿子会怎么样。她总觉得儿子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好的命运,十五岁就在厕所偷看女人屁股了,十八岁以后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她担心这个儿子今后有可能犯罪坐牢。
李兰决定去住院治病前,先把儿子的今后安顿好了。她把户口本抱在胸前,让李光头扶着她去了县里的民政局。可怜的李兰觉得自己是地主婆,又是小流氓李光头的母亲,她羞耻地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民政局的院子,又战战兢兢地向人打听:
“谁管孤儿的事?”
李光头扶着李兰走进了一个房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李光头一眼就认出了他,七年前就是他用板车把宋凡平的尸体从汽车站拉回他们家中。李光头记得他叫陶青,高兴地指着他说:
“是你啊,你是陶青。”
李兰扯了扯李光头的衣服,觉得儿子刚才那样说话太没有礼貌了,她点头哈腰地说:
“您是陶同志吧?”
陶青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报纸时仔细看了看李光头,好像记起李光头来了。李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她声音哆嗦着对他说:
“陶同志,我有事要问问您。”
陶青微笑地说:“进来问吧。”
李兰不安地低下头说:“我成分不好。”
陶青仍然微笑着,他说:“进来吧。”
说着陶青起身搬了一把椅子过去,让李兰坐下。李兰惶恐地走进了屋子,还是不敢在椅子上坐下来。陶青指着椅子说:
“坐下来再说。”
李兰迟疑了一会坐了下去,她恭恭敬敬地将户口本递给陶青,用手指着李光头,对他说:
“他是我儿子,户口本上有他的名字。”
陶青翻着户口本说:“我看见了,你有什么事?”
李兰苦笑了一下,对他说:“我得了尿毒症,我的日子不长了,我死后儿子就没有亲人了,他能不能拿到救济?”
陶青吃惊地看着李兰,又看看李光头,随即点点头说:“能拿到。每月有八元钱,二十斤粮票,油票和布票是每季度发一次,一直拿到他参加工作为止。”
李兰又忐忑不安地说:“我成分不好,是地主婆……”
陶青笑了,把户口本还给李兰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你放心吧,这事由我经办,你儿子以后找我就行了。”
李兰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高兴,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这时陶青看着李光头嘿嘿地笑了,他说:
“原来你就是李光头,你很有名,还有一个叫什么?”
李光头知道他是在问宋钢。李光头正要回答,李兰不安地站了起来,她知道陶青说李光头很有名就是指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的事,她连着说了几声谢谢,就要李光头扶着她走。李光头扶着李兰走出了屋子,又走出了民政局的院子,李兰这才放心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感叹道:
“这陶同志真是个好人。”
这时候李光头告诉李兰,宋凡平死在汽车站前,就是这个叫陶青的人把宋凡平的尸体拉回家的。李兰听了这话,突然激动得满脸通红,她不再要李光头搀扶了,一个人快步走回了民政局的院子,走进了刚才的房间,她对陶青说:
“恩人,我给你叩头啦。”
李兰的身体差不多是摔下去似的叩了一个响头,她把自己的额头磕破了。接下去她呜呜地哭了。陶青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过了一会,是李兰的哭诉让他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给他叩头。陶青赶紧上前伸出双手要把她扶起来,李兰跪着又给他叩了两个响头,接下去陶青像是哄孩子似的说了很多好话,才把李兰扶了起来。陶青搀扶着李兰一直走到民政局的大门外,分手的时候陶青竖起大拇指,低声对李兰说:
“宋凡平,了不起。”
李兰激动得浑身哆嗦,当陶青走回民政局的院子后,李兰抹着眼泪,对李光头欣喜地说:
“听到了吧,听到刚才陶同志说的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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