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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进喜答应着退了出来,一面思量着如何进行,一面走回自己的住处,却迎头撞上母亲,正拿了自己的衣服去洗。江大娘见儿子神思不属,骂道:“二十来岁的人了,整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我本来以为你跟着二公子,能混出个眉目来,想不到驴粪球儿,只是外面光,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有什么进项,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连累得老娘一把年纪,还得给你洗衣服。”
江进喜赔笑道:“母亲勿怒。眼下就有一件事,公子吩咐下来,干成了,赏两个大元宝,还把府中最标致的丫鬟赏我。那时候,母亲便不用这般辛苦了,也享享媳妇的福。”
江大娘本来已经要走,闻言止步道:“呸!你就吹罢。什么好事能轮得到你?”
江进喜笑道:“怎么不是好事?现今西院里住着一位贵客,公子吩咐我去伺候。我这注财,就着落在他身上。”
江大娘疑惑道:“什么贵客,能作成你这么大的功劳?”
江进喜笑道:“是督台大人的公子。”
江大娘道:“我道是什么。督台公子虽然高贵,但放在刘府,也不是什么值得巴结的。伺候一下就有两个元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江进喜笑道:“我这伺候可不是一般的伺候。我保管你有钱收,有媳妇使唤就是了。”
江大娘见他笑嘻嘻的,并不当真,迈步又走:“我当什么好事,又拿我穷开心,白耽误我半天工夫。我还得赶着回去伺候小姐呢。”
江进喜见母亲不信,暗想这事还是不说破的好,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当下也不解释,自去准备应用物件。
江大娘一路回到后院,见小姐刘燕玉正在窗前做针黹,也不惊动,悄悄回房洗衣。一面洗,一面暗叹自己不幸。虽然说是在声威煊赫的刘府当乳母,乳的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二小姐。大小姐现做着太子妃,连乳母一家也跟着飞黄腾达,进京享福去了。这二小姐却不是夫人亲生,母亲原本是一个婢女,不过是主人一时高兴,玩玩罢了。好不容易怀孕了,若生个儿子也还有个依靠,偏偏又是个女儿。生产之后,刘捷再不曾来过房中。她饱受夫人冷眼,不出两年,抑郁而亡。留下这个女娃,全靠乳母带大。名义上是元城侯的千金,锦衣玉食,却无人关心照顾,家里什么事情都说不上话,连夫人面前得势的丫鬟都来欺负,还不如普通乡绅的女儿,虽然小家小业,到底有父母娇养。自己跟着她,一应洗衣缝补端茶倒水的粗活,都得亲自去干。这日子也不知何时能出头。自己的儿子是靠不上了,好在小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对自己言听计从,又长得如花似玉。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小姐将来找一门显贵的亲事,自己也可跟着颐养天年。眼看小姐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照说也是议亲的时候了。可是她父亲在京城带着一帮小妾享福,哪里想得到她。顾夫人更不用说,一心给儿子找媳妇,眼里根本没有这个待嫁的庶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姐的终身才能有个着落。
江大娘洗好了衣服,端了茶,到前房来伺候小姐。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姐房中却没有点灯。只见小姐坐在桌前,绣花的撑子歪在一边,痴痴地正在出神。江大娘赶紧放下茶盘,擦火点灯,一边骂道:“青茶那小丫头又偷懒,天晚了也不来点个灯。敢情是又去正院那边巴结去了。”
刘燕玉叹了口气,道:“算了。母亲今天不在家,连二哥也走了,她们自然要偷空清闲一下。”
江大娘道:“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刘府小姐。夫人少爷不在家,你就是这府里的主人,也该立立威严,给那些个攀高踩低的奴才们点颜色看看。”
刘燕玉道:“奶娘,你是知道我的处境的。我忍着些,母亲不注意我,咱们还能清静过日子。硬要和下人们较真,到时候她们在母亲面前告一状,母亲又要说我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辱没了刘府的门楣,倒惹一身不是。”
江大娘想想,也是实情,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叹道:“你要是能嫁个好姑爷就好了。出了阁,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千金,谁敢轻看,怕不在婆家当家做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才能想起你的亲事。”
刘燕玉闻言,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垂首半响,道:“奶娘,有件事,我女孩儿家的,本来不该和人说。可是不和人说,我实在纳闷得很。”
江大娘奇道:“什么事?奶娘一手把你带大,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刘燕玉道:“我昨晚梦到我的亲生娘亲。照理说,娘去世时,我还太小,应该不记得她的模样。可是梦里真真切切,是我的生母,和你常给我形容的一毫不差。”
江大娘素来相信神鬼之说,并不以为出奇:“怕是你娘在阴间牵挂你,前来托梦,也是有的。她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刘燕玉吞吞吐吐地道:“娘亲说,说……我的姻缘就在目前,叫我不可错过。”
江大娘怪道:“这怎么可能?夫人娘家有事,这个时候不可能想着做亲。难道是老爷从京城捎信回来?”
刘燕玉道:“不是。娘亲在梦里说,注定之人就在眼前,叫我千万留意,不可……不可错过。”
“啊?这也太……哎呀!”江大娘一拍脑门,想起儿子刚才说,西院留宿了一位贵客,“莫不是进喜说的那位督台公子?”
刘燕玉道:“什么督台公子?”
江大娘把刚才和儿子的对话复述一遍,又懊恼道:“如此说来,小姐的姻缘,就应在此人身上?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就仔细问问了。”
刘燕玉含羞低语道:“现在叫奶哥哥来问,也是一样的。”
江大娘出身市井,没有什么知识,对鬼神灵异等事,是深信不疑的。刘燕玉是她教养长大的,自然见识相似。是以两人对燕玉生母托梦一事,都万分郑重。江大娘一直为小姐的婚事无人做主而懊恼。刘燕玉虽然不言语,心中的担忧思虑,只有更甚。如今忽然有生母托梦做主,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相似。刘燕玉当下也不顾害羞,就让江大娘叫了江进喜进来,当着自己的面,细细盘问督台公子的身世举止。
江进喜向来不曾进过后院,忽然被母亲唤进刘燕玉的闺房,只见帐幔低垂,陈设雅丽,更奇特的是一股幽香盘绕不去。他在候府当差多年,随少爷进进出出,名香也闻了不少,却从来没有这样轻柔撩乱的,仿佛要催人进入梦境。他环顾四周,见并无香鼎,那香气倒像是小姐身上发出的。难道是佩在身上的香囊?他神迷意乱,江大娘说了什么,竟然一句也没听进去。刘燕玉含羞低首,听乳母问他皇甫公子的情形,却久久不见他回应,不由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和江进喜打量自己的目光对上,面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江进喜长在刘府,自然多次遇到过这位二小姐,不过一般都是主母少爷在场,他低眉垂手,侍立一旁,只能在眼角隐约见到一个窈窕身影,那里能够这般肆无忌惮地细细打量?他见刘燕玉双颊红晕,不由心中一荡,暗道二小姐好看得很啊。大家都说这位二小姐没有大小姐漂亮,只怕是因为二小姐是庶出,所以存了偏见。少爷说如果事成,把府中最漂亮的丫鬟许我。可是府中最漂亮的丫鬟,早就被少爷收了房,剩下的,哪个有二小姐三分人才?
江大娘见儿子失魂落魄,怒道:“做什么白日梦呢?我跟你说,小姐生母托梦,把小姐许配给了这皇甫公子。事关小姐终身,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进喜闻言,不及细想,冲口而出:“这万万使不得。”
江大娘骂道:“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小姐的亲事,哪里轮得到你议论。你只负责牵针引线,让皇甫公子和小姐见上一面就得了。”
江进喜无奈,只得把刘奎璧的交代合盘托出,道柴火菜油都准备好了,只等三更无人,就要火烧小春庭,把皇甫公子烧死其中。
刘燕玉和乳母吃惊非同小可。刘燕玉花容变色,向乳母祈求道:“母亲托梦订亲,那皇甫公子便是我未来夫婿了。如今哥哥要害他性命,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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