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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借力
“对,借力。”魏讽用力的点点头,他向钟繇挪了挪,膝盖几乎碰到了钟繇的膝盖,双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向前倾,轻声说道:“大人,天子要借机让周大人去交州,大人去关中,而曹丞相要送女儿入宫做皇后,他们都有所求,为何不能互得其利,两全齐美?如果大人从中作成此事,丞相做了国丈,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大权,心中必然对大人心有所感激,再加上他对曹子桓并不满意,未必希望他在关中立功徒然增加以后废长立幼的难度,此时派大人去关中取代曹子桓,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而曹镇南感激大人玉成其事,帮他立了一功,将来也有可能助大人一臂之力,资助些粮草,马超韩遂二人,早已经筋疲力尽,不堪再战,大人此去,以荆益之助,收服其心,关中西凉可即日而定。如此一来,更可显得曹子桓无能,丧失与曹镇南争夺的资本,丞相、曹镇南必然对大人感恩戴德,而大人也可独掌关中。”
魏讽越说越兴奋,说得有些嘴干,他拿起已经凉了的茶一口饮尽,用手抹了一下嘴,接着说道:“天子给了曹家面子,曹家自然也要让一步,周大人在交州,就有机会劝服刘备和孙权,纵使他们不降,以周大人的能力,挟荆州的精兵,以武力拿下交州,也不是问题。交州一下,江东势孤,他如何还能支持?天子握在关中和交州,以大人和周大人为支持,曹丞相纵有心思,也要考虑一二,焉知事不可为?而且他曹家内部争斗不已,也未必能一致向外,天子更有机会各个击破,重掌大权,到时候,大人和周大人,可就是当之无愧的中兴名臣啊。”
钟繇沉思不语,他看着魏讽兴奋的脸,又低下头看看案上的茶杯。茶杯中的茶在轻轻的颤抖着,荡起一圈圈的波纹。钟繇循着茶杯看去,发现竟是魏讽在轻轻的颤抖,带动了案几一起在晃动。他暗自笑了一声,这个年轻人,果然是血性十足。计是好计,虽然难度不小,但也未必全无可能,只是……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决断,反倒是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的说道:“要想曹家的女儿入宫就做皇后,那伏后怎么办?伏后入宫以后,并无亏德之事,与陛下两情相好,又有西京蒙难之情,这时要废后,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魏讽紧张的看着钟繇,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这时见钟繇说出这个难题,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额头的汗珠透体而出,他抬手抹了一下发梢,借机擦去了汗珠,轻松的笑道:“一个妇人,何足道哉,与大汉的江山相比,牺牲她一个人,牺牲伏家一家,有何不可,待将来事成,请陛下再追封就是了。”
钟繇笑了一声:“话虽如此,可是要废后,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的,难不成让伏家自己要求废后?”他说着,也觉得这个笑话比较有趣,轻轻的笑出声来。
“有何不可。”魏讽却不觉得好笑,他正色说道:“伏家世受皇恩,老侯爷尚的可是孝桓皇帝的长公主,他们与皇家骨血相联,为了皇权,这时候牺牲一下也是应该的,自请废后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大人愿意,我愿意前往伏府一趟,说服伏少傅。”
“如此,那就有劳子京了。”钟繇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魏讽的肩膀:“我大汉衰乱之世,能出现子京这样的骨梗之臣,也是幸事。子京,好自为之。”
魏讽激动得有些哽咽了,他低下头深深施了一礼:“谢大人看重,魏讽少读圣贤之书,自当见贤思齐,愿为朝庭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完,伏在钟繇面前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起身绝然而去。钟繇坐在那里,看着魏讽大步而行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出神。钟毓站在侧门后,朝魏讽远去的方向拱着手,神情肃穆。
“稚叔,你是不是觉得为父有些阴险?”钟繇虽然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儿子早就站在那里里似的,声音轻淡得有些空洞。
“父亲深谋远虑,正当坐中指挥,魏子京血气方刚,正当冲锋陷阵,各得其所,正符合用兵之道。”钟毓放下手,低着头回道,声音平静得一点感情也没有。但钟繇却从儿子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他的愤怒,他回过头,对钟毓招了招手:“来,坐到这里来。”
钟毓愣了一下,还是缓步上前,撩起衣摆恭恭敬敬的坐在钟繇面前。
“颍川四大族,钟陈荀韩,韩家自从韩太仆(韩融)于建安初年死去之后已经后继无人,荀家经此一乱,只剩下荀仲豫独力支撑,但他们抱定了曹仓舒,只要曹仓舒夺嫡成功,他们就是有功之臣,但他们有个问题,如果曹仓舒要谋逆,以荀文若的脾气,必然要与曹仓舒翻脸,所以他们的结果,尚未可知。陈家现在依附曹子桓,原本是不错,但随着曹仓舒的势大,他们也危如累卵,陈长文当初因为嫌弃唐氏的名声,不愿与荀家结亲,不仅得罪了荀家,还得罪了曹子桓,曹子桓外宽内忌,以后不管得势与否,都不会放过他。而我们钟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态度,你说,我该如何自处?”钟繇说一家曲起一根手指,最后指着拇指和小指说道:“你是希望我们钟家成为这个,还是这个?”
钟毓看着钟繇的手指,默不作声。
钟繇眯起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钟毓:“稚叔,我知道你鄙弃为父的选择,可是为父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家庭的延续,我只得如此。而你,是我钟家现在唯一的后人,你也不得不如此。”他见钟毓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也觉得有些难受,松了手,叹了口气说道:“要怪,只能怪你那两个兄长死得太早,要不然,我也可以一方投上一个,何至于这么为难。稚叔啊,你也不小了,天子这次招你入宫为郎,用意你想必也明白。天子想以我钟家为援,可是他是中兴之主吗?至少我没看出来,他想的那些办法,都要看人脸色办事,要看曹仓舒心里还有没有大汉的江山。我听荀仲豫说,曹仓舒曾经说过,到目前为止,他无篡逆之心,可是这个人心机深沉,决不是他外表看的那样天真率性,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而且今天看他所言,对天子并无敬畏之心,至少不是个纯臣,将来自立的可能性不小,当此之时,我们不押在他身上,又押在谁的身上?难道一定要等丞相明确表示出了意见,我们再表明态度吗?到那个时候,又有什么用?”
“万一曹仓舒败了呢?”钟毓脸色有些苍白,无力的辩解道:“万一他篡逆了呢?”
“他不会败。”钟繇仰起了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怔怔的看着摇曳的烛火,很有信心的说道:“我从他第一次到关中的时候,就认定他会一飞冲天,这几年来的观察,证实了我的看法。我大汉朝四百年来,没有哪一个人这么年轻就达到这个的功绩,特别是取益州,当年光武皇帝取益州,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连征南公岑彭、中郎将来歙都折了,可是他取益州,说得上嘴的只是成固一战,前后不过一天一夜,闻所未闻。”
钟繇感慨了半天,接着说道:“你说他为什么会停下荆州的战事,反过来支持曹子桓打关中,支持曹子文打代郡?”
“他支持关中?”钟毓有些不明白。
“哼!”钟繇不屑的哼了一声,“丞相府哪能一下了拨出那么多的粮食,这只能是荆州来的。丞相之所以秘而不宣,无非是看曹子桓的反应。曹子桓还蒙在鼓里,没看出来曹仓舒费心尽力讨好他那些弟弟们的用意,反而喋喋不息的报怨。丞相大人最担心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权势,还有他的这些骨肉,他难道会选一个刻薄寡恩,只知权利不知亲情的人做嗣子吗?司马仲达、吴季重这些人,只知道去打仗争战功,哪知道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到底还是年轻啊。”
钟毓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父亲的意思是……镇南将军是故意做给丞相看的?”
“也未必。”钟繇摇了摇头:“他这个人很强,强的人有自信,反而不会担心其他人,不会妄造杀戮,在家也好,在朝也好,他都会有足够的信心给别人发挥的余地,而不会因为担心其他人超过他加以防备。这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之一,就算他以后……我钟家也不至于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
钟毓见父亲意志已决,只得叹了口气,不想再劝。父亲五年前就要求他投入曹冲门下,他当时没有答应,现在再提,已经是给他留足了余地,作为钟家现在唯一的后人,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以家族的利益为先。而他虽然不喜欢曹家的人,却对父亲的分析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至于天子能不能反败为胜,那要看大汉的火德在这风雨之中还能坚持多久了,也不是他钟家,他钟毓所能决定的。
钟繇见钟毓脸色由苍白恢复正常,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微笑着说道:“你也不用灰心,进宫作了郎,你还有足够的时候去帮助天子,不过,你一定不能太过激进,象魏子京这样,迟早要招来杀身之祸,你平时离他远一些,不要太过亲近。”
“喏。”钟毓轻轻的应了一声,停了片刻,又说了一句:“父亲既知此人危险,也离他远一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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