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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蓥一穿着身脏兮兮的衣服,手里揣着俩包子边吃边在路上走。天色已晚,小路上不见人影,只有两排行道树在人头顶投下阴影,仿佛嘲笑着他的无能。
陆蓥一心里真叫一个悔,他做了七年“金丝雀”,被秦伟锋养在家里不问世事,加上秦伟锋确实有钱,搞得他对世间物价早已丧失正常判断,他不知道如今连素包子都要卖两块五一个,一碗蚝油牛肉盖浇饭要上二十二,住宿更是贵得要命。陆蓥一临走前很有出息地交还了从秦伟锋那儿拿到的所有信用卡,只把自己这些年打扫做饭的人工扣除个人花销和秦伟锋“陪睡”的报酬草草折了个现,拿了五千多块钱。如今在外流浪了快两个月,钱是还没全花完,但未雨绸缪地一想,再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
早知道就脸皮厚点又怎样!陆蓥一哀叹,他十八岁离家,没学历、没背景、没工作经验,在社会上浪荡了几年,之后便将七年时光全浪掷在给秦伟锋家里,想也知道拿这样一份履历出去,没人会录用他。路灯光芒洒下来,黯淡得一如陆蓥一此时的心境,他盘算着今晚是要去公园里睡一宿还是去车站、医院混一晚,突然,前方一块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蔷薇山庄家庭旅馆,包早餐,一周五十。”陆蓥一将这行字翻来覆去读了三遍,琢磨着自己身上着实也没啥可骗的,因此将最后两口包子吞下肚,顺着指路牌找过去。
走到小路尽头有条狭长巷子,再往里走一段路,眼前便出现了一栋古旧的小楼。小楼的外观有点不中不西,分不清楚是哪国风格,既有青砖铺地,外头又围着雕花铁门,四月末盛开的蔷薇从门缝里透出香来,颇有点“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
陆蓥一疑惑地盯着门口房檐下挂着的“蔷薇山庄家庭旅馆”招牌看了半天,最后一咬牙,推开门走进去。前院不大,郁郁葱葱地养着许多花木,青砖石路旁竖着地灯,洒下暖黄色的光芒,静谧而安稳。陆蓥一轻轻推开门扇,里头是个小巧的客厅,摆着几张餐桌,有个女人正在柜台后头记账,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喊:“欢迎光临。”
陆蓥一走进去,有些拿捏不定地问:“请问这里是旅馆吗?”
女人看着有二十七八岁,打扮朴素,性格显内向,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是的,蔷薇山庄家庭旅馆,住宿一周五十,包早餐,也可以加钱搭伙。”
陆蓥一又问:“五十是……人民币?”
女人再次点了点头:“嗯,是的。”见陆蓥一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马上解释道,“我……我们这个店市口不太好,老板又是为了兴趣才做生意,所以服务没那么讲究,收费也不高。您要是……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试住一晚再做决定的。”
陆蓥一“哦”了一声问:“那能给我个最便宜的房间吗?”
女人说:“一周五十就是最便宜的单人间价格了,不过房间里看不到景色,浴室和厕所都是公用的,这样可以吗?”女人不知道,她越是这么说,陆蓥一反而越放心,这个价位能有单人间住还包早已经像天上砸馅饼了,而馅饼通常是没那么容易吃到的。
陆蓥一说:“行,那我先住一晚试试。”他将身份证递过去,女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对上面登记的豪华小区住址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手脚麻利地复印、开单据,然后取了钥匙给他说,“二楼走廊尽头最后一间。”
陆蓥一爬上楼去。这栋楼里处处都是岁月痕迹,木质的扶梯上头铺着上了年岁的编织地毯,两旁的墙上则挂满了老照片,最早的照片看起来还是上世纪前半叶的,有一个美丽女子贯穿了照片始终。陆蓥一略一思索,觉得这相片里的女人和刚才柜台后的女子颇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二楼走廊上去就是一排屋子,没有对门,再上去似乎还有一楼。廊上没有点灯,要不是走廊尽头有扇窗户,压根什么也看不清。陆蓥一放轻脚步,放缓呼吸,竖起耳朵来听。有两扇门后传出电视机的声音,显示里面是有人的。有人,就好。
陆蓥一找到自己的房间,门牌上写着222,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插入钥匙,打开了木门。
第二日清晨,陆蓥一在清甜的花香中醒来。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入,将屋内照得亮亮堂堂。昨夜没有细瞧,今早起身一看,发现这家旅馆的确不错,房间虽小,却布置得干净整洁,该有的生活器具都有,家具还是老式的木头家具,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比他过去住过的那些又脏又臭的地下室好了不知多少倍。
陆蓥一爬起身来,取了洗漱用具,正要开门,又想到了什么,他弯下腰,先在墙角摸出一根透明细线,慢慢地抽出来,搭到一边,然后才跨过去,开了门。盥洗室在走廊中间,陆蓥一过去的时候,有个人刚好出来,他没能看清,只见着个背影,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
盥洗室里面整体装修得不错,卫生、整洁,洗面台上甚至放了一只花瓶,插了一枝盛开的蔷薇。陆蓥一看着那朵盛开的花,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他哼着歌“呼噜呼噜”给自己收拾了一通,又洗了个澡,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才下楼去。蔷薇山庄的早餐厅就是楼下的客厅,此时已经坐了一桌人,看着像是一家三口出来玩的,昨晚见过的那个女人不见了,柜台后是个男人正在忙碌。
那大概就是陆蓥一一早见过的那个男人,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陆蓥一自己长得不矮,一米八十三的身高,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仍然差了有半个头左右,陆蓥一怀疑这人至少得有一米九十五以上,此时他穿了件短袖背心,露着健美的身材正在表演煎蛋。陆蓥一的眼神才投过去,后者便马上抬起头来,准确地对上了他的方位说:“早上好。”
“早上好。”虽然心中微微惊讶,陆蓥一的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他走上前去道,“我是222室的房客……”
男人说:“知道。随便坐,早餐弄好了会给您送过去。”
陆蓥一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看男人在餐台后劳作。看着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动作却不可思议地轻盈矫捷,他熟练地煎了鸡蛋,煮了面,又用餐刀就着食材削出了小动物的形状。陆蓥一看着那双手心想,这可真是一双用刀的好手啊!
不一会,男人忙碌完毕,给陆蓥一几人陆续上了菜。那一家三口是意大利培根面加煎蛋,一人两片黄油吐司,一份蔬菜沙拉配一杯新鲜柳橙汁,小孩子的意面换成了中国式的烂糊面,配上了削成小动物的胡萝卜片。陆蓥一拿到手的则是一碗清淡的蔬菜瘦肉粥加三小碟酱菜,另有一份大包子。陆蓥一挺想问问这早餐不同是怎么定的,还没开口,男人已经端了厨具到后头清洗去了,陆蓥一只好喝着粥听隔壁那家人聊天。
旁边那桌的女的在说这旅馆不错啊,收费这么低,还以为是黑店,结果住宿条件还挺好的,男的则说,是啊,这次算我们运气好,要不是小王给咱们订错了旅馆,咱们也不会有机会住到这里来,下次可以再来。陆蓥一喝着香喷喷的粥,正听得起劲,冷不丁耳中听到“咚”的一声,吓了一大跳,跟着是“嗒嗒嗒嗒嗒”的打桩机声音,震得整座房子都在晃。
“怎么了这是?”那家人也吓了一跳,放下刀叉站起身来。陆蓥一的座位正对着落地玻璃窗,远远望过去就见一架巨大的挖掘机正挥舞着钢臂,对着附近地面连挖带铲。
先前那个男人从后厨出来,对几人道:“是工地施工,大家不要慌,我去跟他们谈谈。”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陆蓥一见他跟一个戴着安全帽穿西装的男人连说带比划,过了一会,两人便一起走远了。
陆蓥一无事可做,吃过早饭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就回房里躺下了。秦伟锋先前说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其实也没大错,秦老板有钱,雇了钟点工打扫家里,除非陆蓥一下厨做饭,平时并没有多少家务要做,同时陆蓥一既无工作,亦没有兴趣爱好,自然只能专注吃和睡两件事。他眼望着天花板,耳朵里全是“嗒嗒嗒嗒”的声音,楼房颤抖,带着天花板上一盏灯也一起摇摇晃晃,像是马上要跌下来。
那一家三口吃过饭就退房走了,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订旅馆的人搞错了时间所以将就一晚,另有一对小情侣却是被这施工的噪音给吵走的。陆蓥一想,难怪这么好的旅馆收费这么低,要是每天都这么吵还真是吃不消。
他躺了一会,实在百无聊赖又被吵得厉害,决定去三楼瞧瞧。刚才他听那一家三口说三楼是个阁楼图书室,陆蓥一想着可以找份报纸看看有没有招工启事能试上一试。他爬上三楼,推门进去,但见一间一百来平米的屋子阳光充足,四壁摆满了书架,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正在挑选书本,听到陆蓥一的动静,那人转动轮椅调回身来,乃是一名气质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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