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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姓熊的读书人,是姑苏太湖人。性情倜傥放达,容貌举止,风雅有致。在邓尉山中读书。正值寒冬季节,一天夜里,已是二更天了,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在月光的照耀下,大地显得一片清辉,皎洁无比,熊生看了这景致,十分喜欢,仰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大地,在月光之下,左右徘徊,竟然忘记了睡觉。忽然听到清幽的管弦等声音,抑扬顿挫,隐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中,好像就在近处,又好像很远,熊生就循着声音,信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的路,看见不远的楼台朦朦胧胧地掩藏在烟雾缭绕的深树林中。熊生朝那里走去,见屋宇高大壮丽,一对石兽蹲坐在门口,两扇大门并没有关,里面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不停地往来走动。熊生悄悄地走过去,接着,又蹑手蹑脚地走进大门,伏在屋子窗边,往里偷看。见一个美人身着宫装,坐在上面,大约三十多岁。右边坐着一个美人,年纪和她也差不多,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绸衫,手里弹奏箜篌,挨着她坐着也是一个美人,大约二十来岁,穿着绿色的衣裙,两只手上戴着金玉打造的手镯,手里拿着一支笛子,她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美人,外面披着淡红色的披风,大约十七八岁,鬓边贴着翠色的花钿,轻轻地拍打着牙板,快慢相合。其余满屋子都是美丽的女子,年纪大概也是在二十岁左右,排列着坐下下面倾听,所穿的衣服,也各不一样,大概都是一些薄软的裙衫,没有一个人穿什么羔裘等厚毛衣。熊生心底想,现正是寒冷的季节,难道她们不怕冷吗?过了一下,曲子终了,上面坐着的宫装美人称赞说:“南昌夫人古调独弹,真是不同凡响,我辈倍感荣幸,听到了从来没听到过的旷世奇音。”身着淡黄色绸衫的美人谦虚地说:“三天没弹了,手都不利索了,承蒙贤妃谬赞,更加觉得惭愧。”东边坐着的一个美人,身着莲花色彩衣,笑着道:“南昌夫人的曲子弹奏得十分雅致,丝毫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罗夫人笛声掺进来,没有跟上去,稍微慢了半拍,破换了。幸好南昌夫人心灵手巧,巧妙地漏掉了半身,不然真是难以合拍了。罗夫人心里念着羊生,精神分散,手便艰涩了,怎么不出错?”宫装美人笑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像这样吹毛求疵,那不让夫人笑话吗?”身穿绿色衣裙的女子叹息着说:“我当初不过念及羊生还有一些仙骨,不惜用一粒金丹渡他脱离尘世,本没有别的事,一经过文人哓哓饶舌,说个不休,于是,不觉就显得轻薄至极了!”西边坐着一个身穿青色丝绸褂子的美人笑着说:“姊姊和羊生的一段因缘,还可以说是形迹可疑。更可笑的是赵师雄那小子,偶然喝醉做起梦来,梦中生起了幻想,要不是鹦鹉的叫声把他惊醒,恐怕又要生出几段黑白好玩的事来啦!”东边一个穿着紫色罗衣的人也笑着说:“赵师雄仅仅是在梦中。只有林和靖那个无赖,生就一副清寒的骨气,老气横秋,硬把我辈叫做妻子,不让人喷饭好笑吗?”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宫装美人道:“你们也不要一味地戏谑开玩笑了,我辈生在山林之中,也多得那些多事的文人,品题渲染,聊且为我辈增色,让我辈受人喜爱。何况神仙眷侣,自古就有很多,本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今晚聆听妙音,十分畅快,闺阁中的情形,也未免也说得太不检点了,要是隔墙有耳,又不要传出去,让人家当做笑柄了吗?”于是,叫侍女出去关门。就又三五个婢女,提着灯,前后走出来,瞥见了熊生,惊吓的呼喊起来:“有贼。”里面有人问道:“在哪?”那些婢女前拉后推,拥着熊生进去,让他跪在堂下。宫装美人呵斥道:“哪里来的狂生?半夜偷看人家的内室,罪该万死,还有什么话说?”熊生见如此多的美人在眼前,心里想死了也可传为美谈了,因此就从容地把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都说了出来,并且叩头说自己不是有意来偷看,实在是无意之中,误走到那里去的,知道自己罪在不赦,只求一死便来了。身着淡黄色绸衫的美人呵斥道:“既然是秀才,定然知道礼数,要是说你的罪,确实不能饶恕,但姑且念你书生无知,贤妃又爱惜有才学的人,要是你能拟出南北朝诗人庾子山《咏画屏风》那样的诗,能让贤妃满意,我辈就为你说话,饶你不死。”熊生不假思索,心里已有了底子,随口吟咏道:“仙境四十春,梅花堪结邻。顾影只自赏,所笑岂无人?绿萼镜中髻,红英醉后唇。碧天霜月净,辉映增精神。”众美人都赞赏他才思敏捷,都说庾子山的诗是唐人五律的鼻祖,熊生和的诗,和初唐人作的相近,足以赎罪了。宫装美人笑着道:“刚才认为你是一个癫狂的人,想不到竟是一个风雅人士,希望不要见怪。”就叫熊生起来,赐给他坐位。熊生推辞了一下,然后才就坐。宫装美人说:“既然遇上了佳客,不能没有酒。”于是,叫婢女摆下三桌酒席。单独让熊生坐在东边的桌席上,众美人围着坐在中间和西边的两桌。熊生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五个美人。婢女又添加了松油,把屋子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会儿,各种山珍海味都摆上了桌子,什么龙肝麟脯,水桃火枣等都摆好了。来往酌酒的婢女,也十分佳妙。只是菜肴美酒,都是冷的,酒喝到嘴里,冷得牙齿发颤,然而又异常甘甜芳香,下咽下去,顿时就觉得肺腑无比清爽,肢体异常舒服。熊生的酒量向来很大,一连就喝了十多杯,众人都赞赏他的豪爽。宫装美人依然坐在上面,叫众人各选经史中有“梅”字的词句,只不准用唐以后的诗词,说不出来,说错了的,就得喝酒,熊生屡屡一脱口就是唐以后的诗词,接连挨罚酒。宫装美人又问:“自古以来,用‘梅’做姓氏,要算谁最早?”有人说:“北宋是时候的梅宛陵。”有人说:“西汉时的梅福。”有人说:“秦末时候的梅鋗。”熊生道:“商朝时候的大夫梅柏,进谏纣王,被炮烙而死了,该当是他最先。”众人都说道:“那都是稗官野史上说的,不足以让人相信,该当加倍罚酒。”熊生争辩说在《路史》上见过,众人都说是杜撰的,因此,满满地斟了一大杯,催促熊生快喝,熊生不得已,便一饮而尽。众人的兴致更高,就说好轮流给熊生倒一杯酒,让他喝下。众美人便轮流倒酒,敬送给熊生,熊生也不好推辞,对她们送来的酒,也是一饮而尽,最后位置上坐着的一个女郎,穿着白色的绸衫,大约十五六岁,要算她年纪最小,当时已喝得微微醉了,浅浅笑着,显出了酒窝,目光如流水一般清亮,色貌更是娇艳,最后一个斟酒去敬熊生。熊生故意推辞,过了好久才接,接的时候偷偷握了一下那女郎的手。女郎不觉发出笑声,酒杯也就随声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响声。众人都哗闹起来,说在该罚十杯。熊生离开席位,对众美人说:“小生有幸受到你们优厚地招待,得以享受如此的筵席,不知不觉已喝过量了,要是再贪杯,那就要出丑了,我该向你们辞别回去了。”众美人都不答应。宫装美人道:“再喝三杯,然后就散席。”熊生想再喝三杯也不会有事,便按她说的,又一连喝了三杯。宫装美人又说:“我自从收到天帝的任命,管领花木,隐伏在山林之中,早就已人世疏离了。没想到你忽然走到这里来,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因此,指着白衫女郎,说:“这人和你向来有一些缘分,今夕良辰美景,该当让你们就此成婚,你有什么话说吗?”熊生真是喜出望外,仓猝之间,已高兴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唯唯地答应。宫装美人让婢女收拾桌席,并撤走蜡烛,又叫人送熊生和白衫女郎去入睡,其她的那些美人也就纷纷告退了。婢女领着熊生和白衫女郎来到东边的院子,有一个月亮形的院门,熊生走进去,地上铺设着白亮的石块,如手掌一样平坦。沿着台阶走上去,朝回廊的左边走去,见到一栋屋宇,有十几间屋子,在屋檐的横楣上写着“暖香精舍”四个大字。旁边的屋子一间连着一间,显得悠远深邃。熊生跟着走进去,里面书架上堆满了图书字画,各种古器等也摆在桌子上,觉没有一样是俗人玩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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