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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又似乎转瞬即逝。
那暗卫将沈彻留在屋里便下去做事了,他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想做些什么。方才的感觉又像蔓蔓的野草,在心底撩拨起来,痒痒的,却不让人反感。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的容玉赶回去已经是收尾的时候。
离客栈不远的空地上,只剩下三个人还在负隅顽抗。容曦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剑上的血早已拭去,像暗夜中的一尊塑像,面纱下的眼眸里无悲无喜。
领头那人见形势不好,大叫,“我们是官府的人。与江湖门派无仇无怨,为何阻拦我们?”
嗖嗖两支暗器射入他旁边两人的咽喉,一个清脆的女声娇斥,“废话真多!不就是四皇子的人嘛。”
一骑轻尘由远及近,领头人大惊,眼前一暗,一支铁箭插在他的咽喉上。他到死也不明白四皇子何时惹了如此厉害的江湖仇家,竟是丝毫都没有想到或许是六皇子请来的救兵。
容曦转了转眼珠,像突然有了活气,轻道,“你不是送那个皇子走吗,急着赶回来做什么。怕我连这几个人也收拾不了?”
容玉跳下马对她做了个鬼脸,心知阿姊久被齐家压制,一朝得脱,对质疑自己能力的事情都极为敏感。忙道,“有诡部在,我担心什么。你知道我性子急嘛,和小孩子坐在一起等你哪有我骑着飘雪来寻你快。”她拍拍马脖子,又嘟囔道,“和那个小狐狸坐在一起怪别扭哩,我还怕稀里糊涂的被他套了话去。”
容曦不禁失笑,回身和她边走边道,“你若是连个十几岁少年郎的心机都没有,怎能在恩宁城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别以为我在杭城就不知道恩宁城的情况。你大哥他对打理宅院一向不感兴趣,父亲母亲醉心书画金石,甚至不惜远赴海外搜寻。整个恩宁城主府一直都是你在打理,难得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那还不是之前跟在你身边学的。”容玉对阿姊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母亲说我一向淘气,性子急躁,若是能学到阿姊半分温柔娴静就好了。”
正说着,诡部和暗部诸人赶着马车前来接应。容曦拉着容玉的手上了车,待得车子缓缓向前,才叹气道,“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不要学我,落得我如今的境地。”她话音未落,便被容玉抓住了手,听她急切道,“都是阿兄和姓齐的错,与阿姊有什么相干?!母亲说过,这世间的事但凡有了错,世人总去责备女子,把污水往女人身上泼。从前周朝早就危在旦夕了,周幽王还为了哄女人开心来了个烽火戏诸侯,最后亡国了世人却说是褒姒误国、红颜祸水。”
“母亲的书你真是没少看,那些‘歪理’也听了不少。”
容曦看着容玉焦急的面庞,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忧的是,母亲的那些振聋发聩却惊世骇俗的话,被容玉当成了真理。在恩宁城里倒也罢了,出去了还坚持这些世人眼中的‘歪理’,很容易挑起事端;喜的是,小妹如此亲近自己,将容声这个亲大哥都抛到了脑后。
东方渐白的时候,一行人也来到了山间小屋前。
暗卫早已等候在门前,见到容曦和容玉从车上下来,单膝跪迎,“属下暗部暗秋,恭迎大小姐二小姐。”
容曦点头示意,容玉则笑道,“那个人去哪儿了?救命恩人回来了还不出来迎接吗。”
暗秋脸上显出一丝为难,跪下叩首道,“是属下失职,一时不察被那位小公子发现了养鸽场。请二小姐责罚。”
“罚你做什么,我既然带他来了就没想着瞒过他。”容玉轻笑,“他就算去了养鸽场也发现不了咱们的暗号。”话说得随意,却不是不着急的。恩宁城的情报网一直是恩宁城最大的屏障,是让母亲骄傲的存在,怎能让那聪明的小狐狸看破。容玉大步向养鸽场走去,容曦笑着摇摇头,也跟着一同过去。
沈彻正蹲在几只灰羽翠纹的花鸽前面,不顾鸽子的狠啄,将脚上绑着的纸卷取下来打开。果然,一串乱码毫无头绪。江湖人的传讯门路和暗号要比官府厉害多了。他暗暗的想,不防一只手忽地夺走了他手里的纸卷,紧接着一掌将他拍出几尺远。
他猝不及防,喉咙口泛起一股血腥气,伤腿的疼痛撕心裂肺的传来。他咬牙吸气硬生生的忍住□□,抬头便是一张冷若冰霜的容颜,“没想到堂堂皇子竟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趁着主人不在偷拿主人的东西,真无耻!”
沈彻坐倒在地上,一双眼睛仍狠狠地瞪着她,身为皇子,他长这么大向来只有他打骂羞辱别人的,何时有人打他还说他是小偷贼人。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愤愤的想着,亏他之前还在心里暗暗感激,果然是江湖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容曦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一边说,“你同他计较什么,既然你把他带到这里来,他也看不出咱们的暗码,这事就算了吧。”一边伸手去扶起沈彻,笑眯眯的道,“小妹年幼,遇事冲动,吓到公子了。还望公子看在我们这一路陪伴的份上,不要计较啦。姐姐这里有一丸疗伤灵药,你若是信得过我,就拿着吧,对你的伤有奇效。”
说罢,便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沈彻手中。她早已卸了面纱,绝美的面容中满是温柔关怀之色,饶是沈彻年幼也不免红了脸,讷讷道,“我只是想,如果你们这种传递情报的方式能为三哥所用,我们也多了一分保障。”说着他抬起头,眼含希冀,“大姐姐,你能不能把情报传送的方式教授于我,我保证除了我和三哥,不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也绝不会流传出去。”
容曦一怔,这少年郎还真是会顺杆爬,皇家的人这么厚脸皮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们沈氏一族当年不就是靠着厚脸皮才能发动政变,联合齐、黄两家带兵扑宫门,推翻燕国做了皇帝。虽说仇不及儿孙,毕竟自己的亲人惨死于眼前,若不是母亲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和抚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人生意义和方向的人罢了。
她不禁冷淡下来,将沈彻交给暗卫搀扶,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赶往京城,免得路上再遇到你的仇敌阻拦,折了我的侍卫就不太好了。公子身上有伤,这一路还望担待则个。”
说罢便拉着容玉往马车方向走去,直到上了车,才拍拍她的手轻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行事了,向来民不与官斗,他是官府中人,我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她看看容玉的脸色,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虽然带他来了此处,还是希望他不要乱走乱看,乖乖在屋子里等你回来,是也不是?”
容玉一口一个小狐狸,刚刚却只使了三分力,还是有些在意这少年呢。她轻叹了一声,伸手点点容玉的头,“好啦,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你都说他是个小狐狸了,怎么可能不去观察一个陌生的地方呢。况且你也知道他看不懂我们的情报,就别气啦。”恩宁城中的人都是淳朴老实的乡民,何时有过如此面容俊秀、玲珑心思的少年,容玉对他有些兴趣也很正常。容曦的眉眼沉郁,思绪不禁飘远。不知进了京城,那座她已经远离了十八年的巍峨宫城,是否还像她记忆中的那样,恢宏而沉默。
京城东面的晋王府收到了一个消息。
三皇子、晋王沈衍看完手中的纸条,付之一炬的同时对书房中的另外一人道,“信上说彻儿被恩宁城主所救,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约我们明日申时、鼓楼南侧的肖家客栈甲一号房接人。”
那人若有所思,烛光摇曳下赫然是当今大周朝左禁卫将军、先皇后之弟姚彬。他不禁发问,“这恩宁城自前朝便遁世已久,皇上早有接管之心,奈何当地民风剽悍、瘴气丛生,一直无法突破。传说他们有自己的江湖门派,已成为城主,彻儿莫不是被他们所劫持?”
沈衍摇摇头,“未必是劫持。之前彻儿传回的消息,说已经遇到了四弟派来的人,发生了冲突,后来便在杭城附近失去了踪迹。很可能是被这些江湖人士所救,江湖人脾性古怪,不可以常理推测。或是彻儿身上有什么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或是彻儿已经向他们吐露实情求他们护送,他们对我们有所图罢了。”
姚彬有些忧虑地道,“皇上炼丹,豫王又进献了一名据说有些真本事的老道,圣心大悦。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殊为不利。若这次彻哥儿冒死换回的、豫王外祖家与杭城盐商勾结倒卖的证据,不能动摇豫王的地位,我们只能另想办法了。”
豫王势大,人人避其锋芒。沈衍不禁皱起眉头,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周朝的建立迄今也不过二十余载,国势未稳、朝中暗流涌动,父皇却突然沉迷炼丹求长生,兄弟们各自为据、钻营陷害、争权夺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没再说什么,沉吟半晌方道,“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见到彻儿再议吧。舅舅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他看着姚彬消失在地道口,这条地道连接着城南一处妓馆,本是前朝魏家偷偷挖就,后来被姚家发现秘密保存,那家妓馆如今也成了姚家暗地的产业。他轻叹了一口气,自己一向维持的与世无争的表象,怕是也要打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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