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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暑气渐渐褪尽,随暑气一起消褪的,还有人们对轰动一时的军器监奇案的关注。沈括躲在白水潭的研究院中,暂时忘却了此案带给他的麻烦和烦恼,而石越和桑充国的关系,却终究没有回复往日的推心置腹。这其实怪不得石越,桑充国所固守的书生意气,让他们失去了开诚布公的机会;而程颢等人见石越处处为桑充国说话,自也不会想到要把当日情形说给石越听。
对军器监一案耿耿于怀的,还有开封府捕头田烈武,但大老爷不着急,军器监又不让进,他也无计可施。他在白水潭遇到石越后,一回家就说了石越请他当教头的事,老爹与婆娘自然是极力支持,且不说每月三贯线与巴结上高官的现实利益,单是冲着“石越”这两个字,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传说中的左辅星君转世,不是人人都有福气见到的,更遑论在他身边做事。
这天下午,田烈武从开封府出来就直奔石府而去,到了石府充作校场的一个小院,便见侍剑、唐康还有其他几名家丁小子已在练箭,一个身着白袍、身材挺拔的年青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纠正唐康射箭的姿式,田烈武觉得此人背影挺熟悉的,倒似曾在酒楼里见过两次的那个白袍公子。
侍剑见田烈武到来,“嗖”的一声将搭在弓弦上的箭射出去,然后抱拳行礼:“田师傅!”那个白袍青年也含笑转身,田烈武大吃一惊——果然是他!
侍剑为两人做了介绍,田烈武方知这司马公子原是石府幕宾,只是侍剑介绍得不尽不详,田烈武并不知道司马梦求前天方入石府,只对军器监一案更加疑惑。司马先生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的?田烈武很想问问端的,但即便纯厚如他,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应当随便问的。
司马梦求望着田烈武微笑。田烈武耳力好能听见他的话,他武艺不在田烈武之下,自也会听到许多有意思的话,他喜欢田烈武纯朴忠直,这才一语点醒梦中人,免得他兀自钻牛角尖浪费精力。他听侍剑说起田烈武表演箭术的事,便对这个小捕头产生了兴趣,想亲自试试他有多少斤两。便道:“听侍剑说,田兄武艺出众,箭术更是十分了得,不知可愿与在下切蹉一下?”他不愿在田烈武面前转弯抹角,是以直言不讳。
田烈武也已回过神来,抱拳道:“不敢!司马先生文武全才,在下羡慕得紧,正想跟先生学学!”他对于“文武全才”四个字,印象十分深刻。
司马梦求朗声一笑,道:“田捕头客气了!你我箭法都不弱,就用线靶如何?”所谓线靶,是取一根细麻绳,下面吊一块小石头,上面拴在粗绳上,麻绳晃荡不定又难以着力,要射断很是不易。绝顶的箭术高手比箭时,便喜欢用这种专门为难人的靶子。
田烈武一听线靶,立刻暗叫糟糕。这种线靶他偷偷玩过,若不限时间还可全部命中,若要比快他便只能命中五六成,司马梦求敢提线靶,必然把这个玩得极熟,自己岂非要输得很难看?!不过即便如此,田烈武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所谓输人不输阵,他是绝不会临阵退缩的!便道:“好!就用线靶!”
司马梦求察其形色,便知田烈武不擅于此,但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由有些高兴,便吩咐人去准备线靶。这边侍剑、唐康等人早已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听到司马梦求吩咐,连忙问明了什么是线靶,随即众人一齐动手,准备了四十个线靶。
田烈武的手指轻轻抚过弓弦,仿若抚mo爱若性命的珍宝——石府的弓箭自然都是上好的,田烈武极其喜欢,教习之余,便用这些弓箭试射,虽只三四日,却已对这些弓箭的性能了然于胸。“限时多少?”他的目光好不容易离开手中的弓,便笑问司马梦求。
司马梦求有心放宽时间,便拿了一根计时的线香点上——虽然这种线香燃得极快,但若依司马梦求平时的玩法,只需点上一小截便可射下四十个线靶。
田烈武瞧见了那香的长度,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会输得太难看吧?
四十个线靶分左右悬在同一根长索上,自会相互影响,每一个靶子被射中,都会带着其它靶子震颤不已,影响另一个人射箭,是以相互捣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司马梦求见田烈武不擅于此,便也不与他捣乱,只慢悠悠地比照着田烈武的速度发箭;而田烈武却不管司马梦求如何,只是自顾自地瞄准、发箭,既不燥进,也不迟疑,却也能箭无虚发。到田烈武射第十九支箭时,司马梦求早已摸清他射箭的节奏,抢在他发箭前那一瞬射出一箭,射断自己的第十九个线靶,带得田烈武的靶子一阵剧震,田烈武的第十九箭便落空了。司马梦求趁田烈武怔愣之际射断最后一个线靶,便放下弓含笑而立。田烈武摇摇头,笑笑,射断最后一个线靶,抱拳道:“司马先生好本事!”
司马梦求笑着还礼:“田兄也不弱啊!石大人请你为教习,真是慧眼识英雄!”
田烈武不大会说客套话,再加上他对读书人、特别是“文武双全”的读书人的崇敬,在司马梦求面前便始终有些拘谨,便如幼时在先生面前一般。但这一场比试下来,他已稍稍放松,便道:“比过了箭法,再比比刀剑枪棒如何?”箭法输给了司马梦求,他心中微微有些不甘。
司马梦求哈哈一笑,见田烈武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朴刀,便也取了一柄长剑,转瞬便与田烈武斗在一起,开始时双方还保存着实力相互试探,斗得兴起时便全力施为,侍剑等人只见刀光剑影上下翻飞,目眩神摇之际不由大声喝采。
石越正在书房练字,本不想理会外面的喧闹,奈何喧闹声越来越大,叫好声也越来越劲爆,惊得他手一抖,原本就难看的字更加无法见人,索性便不写了。他放下笔,循声来到练武的小院,便见小院人头攒动,几乎合府人等都聚在了这里,兴高采烈地看司马梦求与田烈武比试枪法。
这是石越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高手过招”。前夜虽然司马梦求舞了一套剑法,但石越这个外行又如何知道好歹?此时见司马梦求与田烈武对打,虽远不及武侠片里的场面眩目,但攻守之间、进退之际,自有一种流畅、犀利的美感,看到精采处,便也忍不住击掌叫好。
两人战到酣时,便见司马梦求一个避让不及,被田烈武的枪头擦过衣衫,留下一道石灰印,司马梦求跳出战圈,看看胸前的白印子,大笑道:“田兄好枪法!”
田烈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别是你让我的吧?”
司马梦求道:“田兄何出此言?你枪法精妙,在下确实不敌!”
田烈武正不知说什么,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赞道:“正是!田捕头何须妄自菲薄?”田烈武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石越,连忙上前行礼。
石越笑道:“田捕头不必多礼!来,这边说话。纯父也过来歇歇。”对于田烈武的箭法,石越已略有所知,但他没想到这个小捕头还有这样精妙的枪法,能胜过司马梦求——即便真的是司马梦求有意相让,能让司马梦求甘心相让的必然也有其过人之处,因此便起了爱才之心。
小院的一角备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水点心,旁边还有几张椅子,司马梦求吩咐侍剑等人自行练箭后,便随石越、田烈武走到桌边。
石越招呼两人坐下后,便问田烈武:“田捕头武艺出众,想必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田烈武不安地动动身子,道:“是。不过如今练得少些了,以前习武时每日早晚各练两三个时辰,如今事情多,每日早晚便各练一个多时辰。”他虽然经常见客,却没有与大官一桌坐过,此时坐在石越面前,甚是不自在。
石越笑道:“每日一个时辰那也不错了!田捕头真是爱武之人!”
田烈武回道:“是啊!小人自小便喜欢舞枪弄棍,这才求爹爹送小人去习武。”
石越见他仍然局促不安,便故意说些轻松有趣的话题,司马梦求也跟着凑趣,不多久,田烈武果然轻松不少,不小心说出了他小时候跑去私垫淘气,结果被先生家的狗追咬的糗事。司马梦求笑问:“那你后来还去吗?”
田烈武道:“后来爹爹送我去私垫读书,我一看那狗就发怵,只好避着它走。好在先生家的狗是拴着的,渐渐地便也不怎么怕了。”
石越温言问道:“田捕头识字?都读些什么书呢?”
田烈武面色微赧,道:“我识字有限,只在闲时读读兵书,不过不大读得懂,瞎琢磨罢了……”
石越与司马梦求相视一笑,石越道:“读不懂不要紧,多问问便懂了,要紧的是上进之心。我家中所藏兵书,田捕头尽管借阅,白水潭也有一些藏书,田捕头可让康儿、侍剑他们代为借阅。良材美质,断不可自弃!”
司马梦求道:“正是!田兄若有不懂之处,只管来问我,便是李先生、陈先生他们,也必是乐意为田兄解惑的!”
田烈武大喜,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石越待他坐下,又问:“田捕头即习武艺,又读兵书,想是有意于沙场功名了?”
田烈武点点头,却道:“可惜当兵的被人看不起,再说,老爹也不会让我去。”
石越微笑道:“这个田捕头无需担心。若田捕头愿意参加明年的武举,我可找人一起保荐,若能取得功名,你爹爹还能不让你当官么?至于当兵的被人看不起——未必会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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