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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岑可宣便当真再也没有见过涑兰,心情也因此变得沉闷,倒是豆岚整日叽叽喳喳,各类新鲜事情说个不停,岑可宣也乏得厉害,只是叹气,任由她喋喋不休,脑子却并没有空闲过。
十七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多的心事,且先不说那未知吉凶的婚事,哥哥的去向也是她难解的一个谜题。关于岑子非,她其实有过不少的设想,近日来离开紫云宫在即,她更是用了大把的时间斟酌哥哥如今可能的处境。最大的揣测不过是哥哥早已经浪迹江湖,这些年孤身一人在茫茫尘世中辗转流离,居无定所。
哥哥自小疼她,定然不愿令她受半分苦楚,或是这等原因,即便多年过去,他至今仍未曾踏上紫云宫,与她哪怕只见上一面。
毕竟在紫云宫中,她至少衣食无忧。
这已是最好的境况,除此之外,也是她断然不敢多想的,便是岑子非或许已然遭遇不测甚至不在人世,那么,他这些年自然就无法入境寻来了。
如此这般细细往下推测,岑可宣更是不敢过多想象,权当不知不晓,只暗自告诫自己,这番离开紫云宫她定要寻到哥哥,若真能完成宫主的命令成功盗取邪焱剑,她也算还了恩情。自此便应当跟随哥哥而去,想法子自力更生,而非依赖于紫云宫。
终究只有岑子非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全然不愿考虑眼下的未知和难处,只拼命告诉自己定能寻到哥哥,竟似乎真的有那么点儿说服了自己,她甚至忍不住开始规划起今后的日子。昔日洛阳城中那般凄惨遭遇,故土早已家不成家,她与哥哥两人没有家财,如何为生?自己这些年养尊处优,实在无甚长处,多少会些武功,却到底是拿不出手的。
女子若想挣钱,正当的法子无非就那么几个,给别人当丫头她必然是干不了,或者可做些小玩意儿,比如绣些荷包锦帕拿去卖?想到这里,消沉多日的岑可宣终于起了一丝兴致,连忙招手唤了豆岚过来。
“小姐要学针线?”岑可宣点点头,笑容满面。豆岚做的衣服向来精致,绣花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来紫云宫前,据说父母早亡,一直是跟随在苏州一名绣娘身边做事,那绣娘姓陈,手巧得很,豆岚当年做个打下手的丫头每日帮衬着她忙里忙外,于是小小年纪就已经熟知各类绣法。
后来那绣娘嫁了人,不再出门营生,她没有倚靠,又孤身四处流浪,几经辗转,入了紫云宫。
因为自身喜爱刺绣做衣,她便向管事的吟秋请求跟随紫云宫的绣娘学习,吟秋见她颇有天分,便允了这事。紫云宫的绣娘皆是千挑万选而来,但豆岚自小开始学习,经过几番指点,不过两年,竟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算得上是此中高手了,跟她学这个,也算是找对了人。
豆岚奇怪地看着岑可宣:“这针线活交给我们这些丫头就行了,小姐自小便没学过,今日怎的突然想学了?”
岑可宣道:“我就要嫁人了,若是连件漂亮衣服都做不出,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豆岚面色一红,突然笑弯了眼:“是啊,小姐总算愿意认真对待自己的婚事了。”言语间,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岑可宣偏过头,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刺绣其实是件极为复杂的活计,据岑可宣所知,比如针法就有好几十种,绣的花纹也从花鸟鱼虫至各种山水风俗图画不一而足,她唤丫头抬了绣架到院子里,正身端坐于绣架旁,望着身边一排排的绣针和丝线愁眉紧锁。却见豆岚霎时间如同脱胎换骨般,站在一旁娓娓讲述,神色间真正是神采飞扬。
“小姐要学刺绣,必定要先知晓,这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各不相同,有双面绣,也有单面绣,针法技巧又有直绣,盘针,套针,擞和针,抢针,平针,散错针,编绣,变体绣等等,咱们可以绣花鸟山水,倘若技法尚可,亦可以绣亭台楼阁,于绫,缎,绢,纱,麻各布料之上──”
悠扬的声线不知为何忽的戛然而止。
岑可宣奇怪的道:“怎么了?”豆岚不知为何面色忽然飘忽不定,方才的话也还未说完,莫名其妙地丢出一句“我进屋去给小姐拿件披风”,一转眼,就没了身影。
岑可宣有些奇怪,闭上眼睛静心感受了一下。起风了吗?她只觉着阳光渐弱,天气依旧闷热,仅有几丝细微的风,正打算起身伸个懒腰,却不料脚步忽的勾住凳子,一个不稳,前后俯仰间,打翻了身侧的红枣。暗红的枣粒一颗颗滚到地上,散落在青石板间,乱成了一片。
一身轻纱的女子就在院中一片狼藉之际,踏着青石板路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盈盈似水,驱散了整个午后的炎火。她停住脚步,看着岑可宣身边纷乱的绣架和散落一地的红枣,露出些微惊讶。
岑可宣垂着脑袋,忽然有种认命般的挫败感,轻叹道:“吟秋姐姐。”
紫云宫四大护法之一,吟秋。
“可宣在学刺绣?”那人望着眼前的绣架针线,露出诧异的神色。
也对,紫云宫的女子,闲暇之余应该是练剑才是,而不是刺绣,这做法如同待嫁的闺中女子,断不是普通武林女子所为。说起来,自己本身也只是商人之女,若家中未曾遭受劫难,想必今时今日,正端坐在家院中,绣着五彩的衣裳,等着爹娘为自己寻一个好归宿了吧。
“呃——”岑可宣尴尬地回道,“闲来无事而已。”吟秋摇摇头,叹道:“即便闲来无事,可宣也算有了个好志趣,庭中绣花,令姐姐我好生羡慕。”她的声音向来柔和,令人舒适愉悦。
岑可宣指了指身旁的一张圆凳,是方才豆岚坐过的,道了一声“姐姐请坐!”待吟秋缓缓坐定后,才道:“姐姐整日忙于宫主事务,这紫云宫中,倘若没了吟秋姐姐出面劳心料理,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且不说姐姐武力高强无人不知,我最是佩服姐姐办事的这份能力了,把整个紫云宫打理得仅仅有条。哪像我,跟个闲人似的,什么都不会。”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作无奈状。
吟秋笑道:“也就是你这张小嘴这么甜,宫主才如此心疼你。”见吟秋抿嘴浅笑,岑可宣终于不再叙旧寒暄,问出了正题:“今日姐姐过来,可是有事?”她知道,四大护法平日都有各自的事务处理,再者住处离宁馨阁也较远,吟秋不至于闲得无聊,特地跑过来找她聊天。
吟秋果然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便直说了,是宫主命我来告诉你,明日一早便启程随御景山庄的人离开。”
岑可宣惊叹出声:“这么快?”
吟秋笑道:“不然呢?宫中的姑娘们倒是希望御景山庄的公子多留几日,可惜白家二公子另有要事在身,也不便多留。”
听吟秋提起白莫寅,岑可宣只觉一瞬间,心里有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变化,她掩饰下这种奇怪的情绪,尽量坦然的问道:“莫寅公子可是住在静轩阁?”
吟秋笑得意味深长:“正是,可宣是要去拜访一下?”
“怎么会……”岑可宣立马否认,声音却越来越低。
吟秋也不再跟她玩笑,继续说道:“可宣已经十七了,这些年呆在紫云宫,想必也闷了吧。”岑可宣不好意思的笑着点头,吟秋知她心意,稍稍正色,继续道:“紫云宫外天下之大,北有御景,西有西凉,湘东唯歃血盟是尊,漠北以北雁城称王,整个江湖中多年来暗潮涌动,表面上一派祥和,私下却是相互算计,手段频出。此番北上,你必将途经洛阳,那洛阳城中更是各路人物常去之地,聚集了这天下间最为繁华的一幕。”
她转眸看了岑可宣一眼,轻声叹道:“可惜紫云宫的大门却遮蔽了你的双眼。可宣,你也该到外面去看看了。”
岑可宣自然知晓她所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
吟秋却望向她身后,望着随风晃动的重重荷叶淡淡开口:“终究是要去的,早迟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日暮时分,丫头们已经在替岑可宣收拾行李,岑可宣却独自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发呆,豆岚那丫头嘴里说着去拿披风,结果竟是回屋子收拾衣服去了,真是越来越靠不住了,岑可宣在心里暗自嘀咕。桌面上放了一个精致的长形木盒,里面躺着一副画卷,她伸手轻抚着盒面,眼眸越发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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