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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二娃;秦风,秦二娃;秦二娃你醒醒!”
悠长的回忆中,一个夹杂着焦急与伤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娃是我的外号,老妈只养了我一个,为何不叫大娃,或者干脆就叫兔崽子、小牛儿。曾为此名疑惑,辗转臆测它的由来。后来老妈告诉我,她怀的第一胎也是男娃,算是我今生的大哥。只因当年闹饥荒,老妈吃不饱穿不暖,大哥不知造了什么孽,出世三天夭折了。此般看来,我的命是大哥给的,他无缘享受做人福苦,将生命的接力棒传递给我。
那次沉沦是因目睹罗小米坐进矮男奔驰,又亲身经历表白遭拒的噩梦。大学生少女罗小米,并非如我想象中单纯,沉浸于矮男丰衣足食的呵护,视我“地老天荒”的爱情誓言为毒蛊。这妮子现实得体无完肤,有些话至今记忆犹新:你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凭啥子跟我谈地老天荒?爱情需要面包滋养,咱俩做朋友还行,正儿八经恋爱,结局就是茶几上的杯具……
喊我的人是周大炮,这厮找到蓝雨网吧,我已夜以继日打了半月传奇,当时困倦至极,趴在桌上口水长流,睡得比腊肉还香。周大炮帮忙还掉网费欠款,又买回好菜好肉服侍。那时刘浩忙于恋爱,整日红光满面;李强沉溺茶馆,跟一帮小混混诈金花,钱输了人瘦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周大炮无疑是将我从地狱救起来的恩人,后来这厮和体育系张震阳争女朋友,两人谈判不成武力相向,双方实力悬殊,我闻讯赶至,不假思索施以“秦氏拳法”,打得张震阳满地找牙。
翌日陈永胜回成都,周大炮叫我送他一送。我正为跟吴倩的冷战发愁:“他又不是金枝玉叶,何必讲那些礼数。”周大炮气急败坏:“你个狗日的,满脑子女人,没见你摊上几打。”黯然合上手机,颇觉自己挺不中用,毕业四年多,邂逅的女孩不够一个师也有一个旅,可挑来拣去,我还是选择了吴倩。这种虚无缥缈的异地恋,刘浩曾好言相劝:“在本地选个村姑寡妇,也比各据一方强吧?”他俩站着说话,自然不知坐家的腰疼。我和吴倩在一次组团旅行中结缘,登四姑娘山时携手共进,路上谈天说地,内容有深有浅。从文艺复兴到超级女声,从羊左之交到流行乐,短短三天心生好感。分别时互留QQ,此后依赖网络交流,写日志博客,名为各诉情愁,实为暗表爱意。
晚上做了一梦,吴倩伞降突袭,手握寒光闪闪的匕首,一刀将我阉成赵高。我强忍剧痛斥骂:“吴倩你疯了,你这是谋杀亲夫!”吴倩捂面号哭道:“秦风你个骗子,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骂声愈来愈响,声声痛击心扉。念及罗小米的缠绵,我想她定然是不要我了,吼叫着抓住她:“吴倩听我说,你看到的全是假象!”“你个肮脏的东西,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吴倩挣开身子,跳上窗台倏地一闪,只剩粉色帘子幽幽飘动。
惊醒后背心潮湿,夜风吹拂,冷得人直打寒战。我起身抽了支烟,喉咙又干又燥,摸索着去客厅倒水,接了不到半杯,饮水机发出咕咚咚的空响。我气得踢了它一脚,巨大的震动惊醒老妈,苍老的声音从隔板房传来:“都两点了,二娃还没睡啊。”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回房后睡意全无,脑里全是吴倩的影子,挨到天亮才觉疲累,忍不住给她发了条信息:亲爱的,我想你。
七月份工资到账,比上个月少了八百块。财务刘英传达朱福田授意:公司过度金融危机,凡经理级别以上的,统统扣掉全勤奖。全勤奖只有五百,另外三百为何被扣?百思不得其解,我让刘英给了份账单,看完整个人都蒙了,上月三次下班未打卡,被人事部记成早退,每次酌情扣一百。谁如此大胆?兴师问罪,人事部职员都说是朱总的要求,他要整治不良风气,对无视公司纪律者严厉打击。问及公司几人挨扣,个个又都沉默不语。我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道:“都反了不成,他才上任几天,胳膊全往外拐?”见我火气甚旺,新来的实习生低声回应:“秦经理,他只扣了你一个。”
被人骑在头上拉屎尿,病猫都会叫两声。转身找到朱福田,这厮正跷腿看报,悠闲地喝着碧螺春。见我一脸怒气,话未出口朱福田就说:“秦风啊,我知道你为啥而来,坐下喝杯水,先消消火。”我叱的一声,含怒质问:“老朱,你这是啥子鸟决定?”朱福田不愠不火,搁下报纸,点燃香烟深吸几口,不紧不慢地说:“整治团队纪律,肯定从高层下手,你作为大区经理,就该起带头作用,不能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老朱你听清了,没打考勤,是因在外陪客户。”若然这厮离得近些,我真想将他扭成疙瘩。朱福田到底是老江湖,怔了怔淡然一笑:“干吗这么大火气?这事不是针对你,总经理要求的制度摆在那儿,你都不服安排,全公司几十号业务员,叫我咋个管理?”本想跟他论个明白,但见他拿总经理帽子打压,绝不能正面交锋。僵持片刻,我一改笑颜,说:“不就三百块嘛,扣就扣了,杀鸡吓猴能起作用,我做点牺牲算啥?”朱福田忙不迭称是,旋即肉笑道:“你处处为公司作想,我就是说老板肯定没看错人。”
克扣全勤一事,岂能就此善罢甘休,我私下散布谣言:克扣的全勤奖,多半进了朱福田腰包。销售部有几名员工,业绩平平,时常饱一顿饥一餐,哪经得住流言煽动,一时间怨声载道。朱福田生肖属狗,嗅觉天生敏锐,闻着反动味道,在周五的总结会上意欲给出合理解释。这厮谈及克扣全勤一事,我当即戳他:“朱总不用解释,你这鸟决定没人信服。”一语引得大伙爆笑,朱福田心窄气短,瘦下巴颤了颤,面若土灰。这时张芳递来温柔的眼神,言下之意:损失五百块嘛,当是斗地主输了,犯得着跟他较劲?
即便我做出头鸟,公司其他经理仍是敢笑不敢言。短暂的尴尬之后,朱福田抛下一句“克扣是老板的决定”,匆忙结束会议。申冬强对此满腹疑惑,会后悄悄告诉我:“老朱的话断不可信,必有猫腻。”问及细由,他就跟我分析:“其一,金融危机并不影响白酒消费;其二,公司财务制度明朗,朱福田初来乍到,本身没业务可做,自然无油水可捞……”申冬强话未说完,我腾然怒骂:“鸡脚干上刮油,有昧天地良心!”“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申冬强坏笑着附和,随即咬牙切齿,“找机会收拾他狗日的。”我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申冬强又忙作解释:“秦哥别当真,讲着玩的,讲着玩的。”我忍不住大笑,拍拍这厮肩膀:“要玩就玩真的,不过收拾人的事,你得动动脑子。”
无独有偶,下班后在电梯口碰上李丹,这妮子本是客服主管,朱福田上任不久,对此君大献殷勤,送完碧螺春又送芝宝打火机,眨眼升为客服经理。鑫达这种小企业,客服其实是累赘,白拿销售部成果。朱福田上任前,我向老板提过建议:精简机构,除弊安良。当时老板多喝了几杯,斜着血红的眼睛,愣了半晌才有所悟,说这事好办,好办。后来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
“兆美女红光满面,看来是走桃花运了。”我向李丹打了声招呼。死妮子笑颜如花,掖掖肩上的冒牌LV挎包,娇嗔一声问:“秦哥,朱总下班没?”心想这都几点了,姓朱的没走,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上他家找吧,估计正缺女伴。”李丹粉脸一沉,嘟起嘴说:“好你个秦风,咋就不积点口德。”我冷冷回应:“那得看针对什么人了。”李丹娇哼一声,说:“我打他电话就是。”话毕扭着比鸭尾还翘的屁股,转身朝大厅走去。冲其背影暗呸一口,厌恶之余灵光乍现。申冬强不是觊觎她胸前的一对吗,找机会撮合撮合。再则,谣传朱福田和她有染,寻机捉奸在场,狠狠敲他两笔。邪想间背后有人推搡,扭头一看是张芳,摆出乏善可陈的表情说:“秦哥愣啥愣,下班了还不回家陪嫂子?”我一阵苦笑:“你娃明知故问,回家陪沙发倒差不多。”张芳就偷笑,走了几米腾地回头,看四下无人,伸长了脖子说:“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公司所有人扣了全勤,就李丹没扣。”
回家洗了把冷水脸,手机弹出吴倩的短信,两个字:滚蛋。我回她:时间过了这么久,小姐脾气也该放放了,笑一笑百年少,过往不悦一笔勾销。等了半晌收到回信,依然只有两字:没门。难以置信,以嗲著称的上海人,说话也有简短时。看来这妮子还有余火未消,不宜死缠烂磨,手指一捻删除短信,转身打开长虹彩电,重庆电视台正在热播《雾都夜话》。看了一会屏幕泛蓝,局部地区有雪花。“这老掉牙的电视该换换了。”正嘀咕老两口推门而入,手提大包小包,看样子刚逛完商场。
两人坐定喝了杯水,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凑近一听是在讨论买液晶电视。我当即泼冷水:“那玩意早过时了,现在都买等离子。”老爸“退休”后爱好不多,除了下象棋搓麻将,就看《超级女声》。有一回激动异常,还用手机给何洁投票,再后瞅中女主持李娜,我以为他犯老年色瘾,旁敲侧击地说李娜名花有主。老爸气得拿起苍蝇拍,上前就扇了我两下,说你娃懂个屁,她们古灵精怪,看着还多可爱的。事后老妈告诉我,老爸一直想要个女孩,结果自己操作不当,种下Y染色体,造出不争气的秦风。
提及等离子电视,老爸以为我真有购买欲,兴奋地说:“迎国庆商场打折,今天我和你妈定好了,国庆那天去选一台。”我十分不屑:“厂家促销你也信?高标价低出售,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还以为有得赚了。”老爸皱脸一黑,努努干瘪的嘴,无言以对。这时老妈就教育我:“二娃咋跟你爸说话的,人老了图个啥,不就找些节目清闲,他要买就让他买去。”
老妈不懂我的想法,眼下这简陋的家,地板乌漆麻黑,墙体朽旧剥落,厨房正对厕所,厕所面朝卧室,和市区商品房相比,连简单装修都算不上。想到此禁不住叹息:“巴掌大小的客厅,搁台等离子也不配啊。”接下来还想说“牛粪堆上插鲜花”,看老妈也黑下脸,话到嘴边不得不噎下去。老爸气得啪地关掉电视,整间屋十分安静,气氛沉寂得可怕。僵坐良久,我掏出火机点燃一支龙凤呈祥,空中顿时传出一记闷响,紧接着厕所里的下水道也稀里哗啦响了起来。
“黑白颠倒,还让不让邻里清净了!”我气呼呼骂着,披上外套夺门而出,老妈见状将我叫住:“饭都快熟了,二娃往哪跑?”我怔了一怔,说:“现在哪有心思吃饭。”话毕转身下楼,在街上行一阵,天公不作美,微雨飘然而至,我边竖衣领边掏手机,拨通了吴倩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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