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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圣三年,孟皇后朝奉祀黄帝的景灵宫,仪式毕,皇后就坐,诸嫔御皆立侍,状甚恭谨,惟独时为婕妤的刘清菁背立于帘下。皇后阁内人陈迎儿呵斥刘清菁,令其转身,刘清菁依然不理不顾,因此皇后左右无不忿怒。
之后的冬至日,后妃朝向太后于隆祐宫,皇后的座椅按宫中之制朱髹金饰,与嫔御不同。刘清菁坐着别的椅子,大有愠色,其侍从为讨好她,为她取来朱髹金饰的椅子换了,形制与皇后的一般无二。其余众人见了都愤愤不平。有人故意传唱说“皇太后出”,孟皇后起立,刘清菁亦与其余嫔御一同起身,不见太后,众人各自重新落座,而刘清菁的椅子已被人悄悄撤走,刘清菁毫不知晓,一坐下去即重重摔倒在地上,众人见状大笑,孟皇后亦微笑。刘清菁羞恼之极。回去后泣诉于赵煦,赵煦百般安抚,以挑拨离间之罪杖责陈迎儿并逐出大内,但刘清菁摔倒之事已作为丑闻遍传六宫,成了一大笑柄,多年来一直在宫中流传。
如今梅玉儿再提此事,刘清菁已无赵煦可撑腰,对梅玉儿加以处罚。殿内人闻言彼此相视,大多都强忍笑意,适才太后铁青的脸也有所松动,一丝冷笑渐渐浮出。而孟冲真面上倒是不见喜怒之色。
刘清菁冷面不语,盯着梅玉儿看了许久,方徐徐问司宫令:“这位内人是谁?”
司宫令答道:“是掌饰梅玉儿,之前在瑶华宫,今日也才归来。”
“原来是掌饰呀……”刘清菁忽又悠悠笑了,一瞥孟冲真,对梅玉儿道,“既为掌饰,拜托留心帮玉清妙静仙师清理一下首饰什物。如今先帝不在,驴驹媚之类是用不着了,不必裹在香囊里带来。”
此言一出,此前一直很淡定的孟冲真脸霎时变得苍白,蕙罗亦留意到她一只微微发颤的手捏紧了袖口。
这日夜间,安如茵忽派人来尚服局找蕙罗,道:“翘翘今天私自玩娘娘床帏间的金鸭,不慎把里面的香灰泼洒了一些在娘娘床上,娘娘发现后大怒,硬说床上的是骨灰,正在拷打翘翘,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你且去跟娘娘说说罢,再晚怕出人命。”
蕙罗忙出门,赶往元符宫。
此时暴雨骤起,蕙罗才入元符寝阁,便闻鞭声夹杂于雷声中霍霍作响,是刘清菁亲自挥鞭在打翘翘。翘翘于雷电光影中满地翻滚,已是遍体鳞伤,惨哭不已。
蕙罗上前阻止,想拉刘清菁挥鞭的手,刘清菁反手一鞭落在蕙罗身上。
蕙罗退后,旋即奔至床边拾起金鸭,抓了一撮香灰细看,闻了闻,又送了一点到口中尝尝,然后捧着金鸭到刘清菁身边跪下,道:“娘娘,这真是寻常香灰,由杉木枝、松针、松花、纸灰、蜀葵等燃烧制成,绝无骨肉灰烬。”
刘清菁不理,怒道:“你也想害我?”又挥鞭打她。
蕙罗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一鞭,然后恳切道:“娘娘,你救过我,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你。”
刘清菁闻言手势一滞,未再挥鞭。
蕙罗又伏拜道:“娘娘,我学香道多年,绝不会辨错,这就是植物烧成的香灰,不是骨灰。翘翘私取娘娘香炉玩,是有错,但绝无害娘娘之心,既已受鞭刑,还望娘娘施恩,饶了她罢。”
翘翘亦爬了过来,哭泣着伏在刘清菁足下求饶。刘清菁沉默片刻,终于挥手,让其他人把翘翘带走。
蕙罗亦随之起来,见刘清菁此刻头发蓬乱,眼神涣散,遂扶她坐到梳妆床上,立好镜台,为她梳妆。
刘清菁默默对镜看蕙罗为梳青丝,挽发髻,待镜中的自己逐渐恢复常态,才又淡淡开口,对蕙罗讲述道:“那一天,也是这样风雨如晦,雷电交加。我提前从福宁殿归来,见未点灯的寝阁有影子在晃。我悄悄过去,借着闪电的光,发现我阁中一位内人,掀开我的褥子,正在往床上倒一罐灰。我命人抓住她,鞭打拷问,她供出是受孟皇后养母燕氏指示,往我床上倒得痨病死的宫人的骨灰,诅咒我也得此病死去。”
想起那时情景,刘清菁幽幽地笑了:“你知道么?那罐灰里还有好些没烧化的小骨头……我继续拷问,那内人又供说,燕氏还找了一位叫法端的会厌魅术的尼姑,联合会作画的内侍王坚,画了我的画像,用大钉钉在我心上,还烧了符,也放在我阁中……”
蕙罗听得不寒而栗,须臾问刘清菁:“娘娘把此事告诉先帝,他便废后了?”
刘清菁摇头,道:“我没亲自告诉他,但装作被厌魅诅咒的样子,在寝阁内外狂哭大闹,时而奔走撞墙,时而萎顿倒地,气息奄奄,任谁看了都以为我疯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
说到这里,刘清菁随之冷笑,又道:“先帝闻讯赶来时,我已倒在雨地里。他一把抱起我,焦急询问。我的宫人把内情告诉他,他既愤怒又悲伤,紧搂着我,一颗温热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然后,我睁开眼,缓缓对他说:‘官家,不要放开我,我只有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依偎于先帝怀中那一刻,她目光凄郁,两滴眼泪亦悄然滑落。
她迅速抹去泪珠,又翘出一缕倔强的微笑:“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先帝心碎的声音……他双手用很大的力把我紧紧地箍在怀中,仰面朝着电闪雷鸣的天,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悲鸣……”
“第二天,他像变了个人,不听任何人的规劝,冷硬地命皇城司制狱彻查此案。孟氏的宫人全被抓起来拷打,施以严刑,然后又有人供出,燕氏让皇后佩戴盛着驴驹媚、蛇雾、叩头虫的香囊去见先帝……”刘清菁呵呵地笑起来,对蕙罗道,“你知道驴驹媚么?就是小驴出生未落地时口中含着的一块肉,据说是媚药,可以催情。蛇雾、叩头虫也都是类似的东西。”
蕙罗顿时明白,日间刘清菁当面对孟冲真提驴驹媚时,孟氏是何心情了。
“先帝去皇后阁中时,燕氏还曾烧了欢喜符浸在茶水里,想让先帝喝了留下来。幸亏先帝那时不想喝水,奸计才未能得逞。又用这符水洒坤宁殿前的御道,希望先帝中咒常来……”刘清菁一哂,“先帝听说这些,怒不可遏,命把燕氏、法端、王坚全处斩,然后不顾太后的劝阻,坚决把孟氏废了。”
看见镜中蕙罗惊惧而疑惑的表情,刘清菁问:“是不是好多事你从未听说过?”
蕙罗低首道:“我只知先帝废后是因厌魅之事,但这些细节都没听过。”
刘清菁道:“细节太后都不许人提,只说孟氏是冤枉的,并不知情。但你想想,她的养母在宫中做这么多事,她会毫不知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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