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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后第一个旬假日,蕙罗无太多事务,午后持了一柄素面纨扇漫步于瑶津池畔赏荷花,忽有一位内侍过来,跟她说:“官家在水榭品赏书画,也请沈内人过去一观。”
蕙罗侧首一望,见赵佶果然在芙蕖汀岸那端的水榭中,正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看着她。
蕙罗遂往水榭,向赵佶行礼之后,赵佶向蕙罗介绍身边二人,一位是教他作画的师傅吴元瑜,一位蕙罗倒是在去年除夕宴集时见过,太祖五世孙赵令穰。
吴元瑜身形嵚崎,举手投足,亦是爽朗清举。蕙罗早闻其名,知他是神宗朝翰林图画院艺学崔白高足,后供职于吴王府,继而又入端王府教导赵佶作画,此时已名扬天下。
赵令穰也是书画名家,端雅和厚,观之可亲。
“这是沈内人。”赵佶亦向他们简单介绍。蕙罗怀景仰之心对他们一福施礼,他们也立即长揖答礼,颇为客气。
“大年送来一幅新作,你且看看。”赵佶手指案上一幅山水让蕙罗看。
蕙罗但见画的是一水岸汀渚,水中芰荷迭映,岸边烟树迷离,碧荫凝翠,流霭相绕,树荫中又隐隐露出屋舍数间,景象清幽静谧。
“你能辨出他画的是哪里么?”赵佶问蕙罗。
蕙罗摆首说不知。赵佶笑道:“这是京洛间景象,他才朝谒皇陵归来。”
然后又向二人解释:“她算是半个洛阳人,所以让她来看看。”
蕙罗叹道:“我入宫时才五岁,途中景象记不得了。”
赵佶道:“无妨,既来了,就再看看我们的画罢。”
旋即又命人展开其中三卷,但要他们挡住款识题字之类,对蕙罗道:“这三幅主题都是水汀芦雁,分别是崔白先生、吴先生和我画的,你能猜出哪幅出自谁笔下么?”
蕙罗推辞说并不懂画,但赵佶坚持,说只管猜,错了也不会受罚,蕙罗只好领命,逐一看去。
第一幅画面上竹叶零落,蒹葭荒疏,一只落单的雁孤守水岸,缩颈低首,设色素淡,意境苍寒。
第二幅画有大雁数只,有的俯首饮水,有的仰头啄汀花,左右翠竹垂杨,花鸟均姿态优美,笔触纤巧工整,翎毛描绘精细入微,设色浅淡中又突出黑白对比,整体看来秀雅温婉。
第三幅上的大雁数只在岸上,另有一只在空中俯首往下飞,翎毛丰盈,传染鲜润,芦苇纤秾有致,无第一幅之野逸,但也不像第二幅那般纤丽。
蕙罗比较再三,然后手指画卷道:“第一幅应该是崔白先生画的,第二幅是官家画的,第三幅是吴先生画的。”
赵佶等两两相顾而笑,皆抚掌称妙。赵佶问蕙罗:“你学过书画?”
蕙罗回答:“不曾学过,只是每年秘府暴书时都会去看看。”
大宋宫城秘阁中藏有大量历代及今人书画,每年夏季都会取出曝晒以防潮,称为暴书。
“那你是如何辨出我们画作的?”赵佶追问。
蕙罗道:“崔先生的画景象萧疏,大雁像是野生的;官家的画纤巧精妙,那大雁也十分俊俏,翎毛似一根根梳过,像是养在瑶津池畔的;吴先生的则介于两者之间,大雁可能是吴王府的罢,所以我这样猜。”
那三人又是一阵笑。
赵令穰含笑对赵佶道:“沈内人这是赞官家画作气韵清贵。”
赵佶摆首道:“这妮子是说我构图笔触落入了富贵闲人的俗套。”
蕙罗微笑说不敢:“有富贵气象是真的,但清雅不俗。”
赵佶道:“这都富贵了,那院体之类又该怎么说?”
旋即吩咐内侍,去秘府取一幅黄筌的芦雁图来。
黄筌是五代西蜀画院画家,精工花鸟鱼虫,画风工整富丽,其子黄居宷、黄居宝亦擅花鸟,送人称黄氏父子风格为“黄家富贵”。崔白之前,大宋画院较艺莫不以黄筌父子笔法为程式定优劣取舍,神宗父子推崇崔白与吴元瑜,画院画风格调才随之改变。
片刻后内侍取黄筌画作过来,展开请众人观赏。赵佶让蕙罗品评:“你再看看,他的大雁是养在哪里的。”
这幅画的是秋汀芦花双雁,空中另有飞雁一只,设色富丽,勾勒精细。蕙罗凝眸看看,指着画面上那只展翅高飞的大雁道:“此雁在天上平飞,脖颈和双足都直直地伸长,但是飞鸟如果伸足则会曲颈,伸颈则会缩足,这样画不合理,所以这只大雁只能养在画里了。”
赵佶笑道:“黄筌虽为大师,亦有观物不审之时,传写物态,的确不如崔子西。”
蕙罗道:“但是这幅画颜色用得好,鸟儿骨气丰满,庄重气派,确实有富贵气。”
“那这富贵气与我的有何不同?”赵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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