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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婉容情不知所起（第1页）

车队停在南宾县城，已经过了三日。

顾绣鸾从明风口中得知，容声接到了明部从泉州发出的消息，内容是二小姐的船在海上遇暴风，已经失去联络一日了。容声随即带着明雨快马赶往泉州府，留明风带着队伍稍作休憩。若自己不能在十日内返回，便带着车队先回恩宁城去。

“顾姑娘，不知你想好了没有？”

明风看着面前的女子蹙眉深思，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烦躁。应便应，不应便是不应，哪来那么多犹犹豫豫的，拖拉个没完。正想着，面前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一脸诚恳地看着明风道，“小女子若是求明大哥将我和婢女送到泉州府去，不知可否立即成行？”

明风一怔，愣愣地盯着她瞧了半晌。面上顿时喜形于色，笑道，“可以可以，我交待月柔她们先回去，我带着你们去找少城主。”

顾绣鸾微笑道，“那就劳烦明风大哥了，不知路上的时间需要多久？”

明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们武人赶路快。但是带着顾姑娘嘛，恐怕，”他停顿了一下，道，“得十几日。不过这不是问题，只要顾姑娘想通了就好。”

你拿小云的性命相胁，我就算不想通也不行啊。她笑眯眯地看着明风去安排人手、车马，心里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暗道，恩人公子眼下正为了自家阿妹的失踪忧心忡忡，应该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既然已经认了做人妾侍，还不如早日救出小云，收拢他身边的人，在下一个妾侍到来之前站稳脚跟。她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真是贱坯子！前几日还因为恩人公子握了她的手大动肝火，今天就能面不改色地去向人家献身了？简直是自打嘴巴啊。作为一个现代社会来的人，这三日她绞尽脑汁想了各种方法，最后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世界里，自己除了原生容貌以外，并没有和对方讲条件的资本。

明风挑了月部两个侍女月安、月宁随侍顾绣鸾左右，又把小云领到了顾绣鸾身边。小云像一只雏鸟一般，见到自家小姐呜咽一声便扑到了她的怀里。“好了，事不宜迟，我会向少城主传讯。我们这就启程吧。”明风话音刚落，两个月部侍女便将她们送上了一架宽大舒适、车轮上还包着铁皮的黑篷马车，留一人赶车。只听呼喝一声，两匹快马伴着一辆飞驰的马车乘着夜色、绝尘而去。

容声自从到了泉州府，便一直住在码头附近，那里是接受讯息最方便的地方。明部一队已经随着阿妹出海，一同失去了讯息。他只能紧急调取泉州府附近的所有人手，和明部二队包下码头所有闲置的船只，出海搜寻。有经验的船家都说，风季还没有到，按理海上不应该出现大暴风的情况。南海附近海域海岛、暗礁众多，最好的结果就是她们漂流到其中一座岛上。可是没有收到求救讯号，大海茫茫，该向何处去搜寻呢。

容声听得烦躁，频频失眠，只好用酒精麻痹自己。阿妹和母亲说过的话总是在他耳边盘旋，让他不禁反思自己曾经的脾性和态度，也在夜深人静时低低痛哭，深深悔恨自己做出的事情。若不是自己的任性妄为，母亲便不会和父亲出海，阿妹也不会为了找到他们而出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

明雨见少城主肉眼可见地迅速憔悴下去，满眼通红的血丝令他深感不安。他比明风还要笨嘴拙舌，除了在少城主的酒里兑点水以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自从收到了大哥发来的讯息，便日日祈祷自家大哥赶紧过来救场。

明风当真是快马加鞭、一路奔驰，仅仅是为了照顾顾绣鸾这个普通大家闺秀才比平时拖了两三天。待到了驻地别苑，顾绣鸾几乎是被两个月部侍女搀扶着架下车来的，小云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过了好久才摇摇晃晃地爬下车，蹲在角落里大吐特吐。

顾绣鸾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头昏脑涨得厉害。因为晕车，她已经好几日粒米未进，只喝清水。躺在床上闭上眼，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忍不住再一次唾弃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好好地缩在恩宁城里等着恩人公子回来就好了，非要积极进取作甚？！高估了古代马车，低估了明风他们的冷血程度。

月宁打水进来为顾绣鸾洗漱，一块热烘烘的毛巾敷在脸上顿时舒缓了不少。顾绣鸾很喜欢这个默默做事、温柔可爱的女子，她一边任月宁为自己按揉酸痛的身体，一边听她柔声细语道，“听明雨首领说，因为一直没有二小姐和城主的消息，少城主日日忧心如焚，借酒浇愁，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劝说哩。”

顾绣鸾坐起身体，被水汽浸润的双眸眼波盈盈，直望向月宁，“我知道明风是让我来做说客的，只是我连恩人公子的名讳都不晓得，况且，”她垂下眼眸，手指不自觉地抚弄着辫稍，“我也无甚急智，也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恩人公子未必会听我的。”

“姑娘何必自谦。”月宁手下不停，声音爽利，“我是个武人，就实话实说了，姑娘可别恼。您的容貌虽然和大小姐有相似之处，可这气质就完全不像了，姑娘有一种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保护的感觉。”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而且，姑娘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又甜又润。也难怪少城主会对你另眼相看了。明风首领是个急性子，估计一会儿就会让您去少城主那边了。”

她凑近了顾绣鸾，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少城主名讳是上容下声。大小姐长少城主三岁，名叫容曦。二小姐小少城主两岁，名叫容玉。”她说完，随即离开床边，低声道：“我觉得顾姑娘是个好人，所以告诉你这些。少城主也是好人，对我们这些侍从下人从来都和颜悦色的。若是你能劝他对大小姐死心，变回从前的样子，你来做少夫人也挺好的。”话音才落，便听到门外响起明风的声音：“不知顾姑娘现在身体如何了？可否和在下去见少城主。”

月宁见顾绣鸾点点头，端起水盆走出去对明风道，“请首领吩咐他们端些粥羹来，我去取一套替换的衣服，待顾姑娘梳洗完毕、用点饭食再随你前去可好。”

明风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月宁深吸了一口气，也忙忙地下去准备了。

两个时辰后，走出屋门的顾绣鸾一身桃红湘绣海棠石榴花裙配着松花色纱衫子，乌油油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垂髻。娇艳的衣裙衬着雪白的脸庞，毫无血色的唇上点了些胭脂，珠钗耳铛玉镯子全副武装，若再配上轻移莲步，娇怯怯嗲生生，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小妾样本。顾绣鸾默默跟在明风身后，心里无限吐槽。

天色已暗，月朗星稀。好在明风知她眼下身体不适，步子放得极缓，也不过半刻钟的光景就到了容声的屋门外。明风在屋外单膝跪地，朗声道，“明部明风求见少城主。”屋内响起一声模糊的咕哝，明风随即推门而入，留顾绣鸾站在门外。

好在没过多久，明风便推门出来，对顾绣鸾低声道，“少城主又喝醉了，我会派侍女进来整理，之后便麻烦姑娘了。”说罢，估计自己也觉得不甚光彩，竟然一拱手便自去了。

是从现在便开始了么。顾绣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浓浓的酒气熏得她皱起眉。容声趴在桌上，鼾声大作。很快月部的侍女进来，将屋内的酒坛撤走、污物清理干净，又扶着容声更衣躺在床上后才鱼贯而出，阖上了房门。期间顾绣鸾一直站在屋子一角当雕塑，直到她们出去良久，才慢慢动了动。她走到屋里的灯前剪了剪灯芯，又环视了一圈这个简洁得有些过分的房间，才端着灯盏，一步一挪地靠近了容声的床。

她将灯盏搁在床前的圆桌上，端了一个凳子坐在床前，看着面前即使睡着了也紧蹙着眉头的恩人公子、容少城主。数日来的煎熬让他看起来比最后一次见她时憔悴疲惫得多，眼下浓浓的阴影和青黑的胡茬爬上了面庞，斧凿刀削一般的轮廓被昏黄的灯影映得更加深邃。顾绣鸾端详了一阵，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容公子真是她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帅哥，如果他不是那么自大自傲的话，就更完美了。

刚才趴在桌上有些不适地发出鼾声、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的人儿，乌发如瀑一般披散，几缕碎发不听话地粘在脸上。顾绣鸾忍不住伸手将发丝撩开，指尖触碰到他的面颊，温热的、潮湿的。她惊了一跳，仔细看去才发现他在默默地流泪，许是做了什么悲伤的梦，泪水浸润了眼角，慢慢滑下面颊，落入衣领内。她面露不忍之色，伸手想为他擦去泪水，刚触摸到他的面颊，他突然侧头将脸贴在她的掌心上，轻轻磨蹭。

“妈妈。”

他的声音很轻，顾绣鸾凑得极近才能听清。他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像一个彷徨又脆弱无助的孩子，睫毛颤抖如蝶翼，“妈妈，熠儿知错了。不要生熠儿的气了，我们回家去好不好。熠儿想妈妈了。”

静谧的夜里，只有桌上的一盏孤灯摇曳。

顾绣鸾直起身，拼命握住自己的嘴巴，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