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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境剑修蕴含剑道真意的一缕剑气,在对方毫无征兆的前提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伐一位四境武夫的魂魄。
马致哪怕知道陈平安的三境底子打得极好,仍是觉得匪夷所思。
最少也该有个踉跄动作吧?
陈平安误以为这位将近三百岁高龄的老神仙,此次“偷袭”,太过手下留情,便笑道:“马先生,没事,我之前在三境淬炼神魂,吃过不少苦头,还算熬得住痛,只要剑气不会伤及武道根本,马先生只管出手。”
“小心了。”马致点点头,略作思量,伸出一手,双指从本命飞剑凉荫中捻出三缕剑气,先后搓成三粒珍珠大小的小圆球,泛起幽绿寒光,果真如同采撷清凉树荫而成,老剑修弯曲手指,飞快轻弹三下,三粒剑气凝聚而成的凉荫剑气珠子,在掠入陈平安身躯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叮咚之声,分别针对胎光、爽灵和幽精三魂。
陈平安这次早有准备,摆出一个剑炉立桩站定,心扉门外,如同有访客三次敲门声,以尖锐利器刺向心扉门户,冰凉刺骨,钉入神魂,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打寒颤,陈平安脸色认识不变,自有应付之法,那条气若火龙的武夫纯粹真气,从别处迅猛游荡而来,瞬间抚平三处寒冷剑意凝聚的坑洼。
陈平安说道:“马先生,再来便是。”
老剑修神色自若,心中已是犯起了嘀咕,没有说话,双指并拢,在本命飞剑上轻轻一抹,这次不再是剑气凝珠的神仙手笔,而是从凉荫上直接剥落了一整条剑气,它没有急于掠向陈平安,而是微微飘荡,寒意流溢,让本就凉爽的圭脉小院一下子从盛夏,倒转回到春寒时节。
那条剑气在两人之间蓄势待发。
马致缓缓道:“胎光为人之本命元神孕育而出,世间剑修的本命飞剑,多以此作为一座先天剑炉,剑成之后,便将此处作为剑鞘,也是养剑之所。三魂在人体内飘忽不定,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三魂也不例外,各有一条大致魂路。先前我以剑气珠粒叩响你的心扉,不过是三小碟开胃小菜,现在才是正餐,会稍微加重力道,其中蕴含的剑意分量,要重上不少,陈平安,接好了!”
陈平安下意识点了点头。
就在陈平安做出这个细微动作的瞬间,老人嘴角一扯,剑气化虚,已经势如破竹,窜入陈平安体魄,微笑道:“将来与一名剑修对峙,生死之战,可莫要如此一心两用……”
纯粹武夫,本就是天地间最走极端的一拨人,先后三炼总计九境,炼体炼气炼神,由外而内,层层递进,而且能够不断反哺肉身,故而体魄之强健,自然比起练气士要更加出众。归根结底,在山上修士眼中,追的不是大道,而是自身,事实上武夫寿命之短,三百岁,就可谓登峰造极,远远比不得练气士。
相比练气士的内外兼修,纯粹武夫的肉身“气量太重”,反而会成为一种累赘,而武学的道太低,武夫又太过执拗,对于魂魄的打熬,竟然就是以一己之力,用那一口纯粹真气,自食其力。
美其名曰,不向天地借力。
不像练气士,是架起一座长生桥,如同沟通内外两座洞天,以天地大洞天的充沛灵气,浇灌磨炼人身小洞天的神魂,天地同力,自然更容易长寿不朽。
此时此刻,陈平安神魂之中出现一阵抽筋之痛,自己动手的那种。
只可惜陈平安还是剑炉依旧,不动如山。
马致一挑眉毛。
他虽然出手留力极多,可是金丹境的眼光摆在那里,四境武夫的顶点瑕疵,落在马致眼中,便会大如簸箕,四处漏水,皆是漏洞。所以陈平安的那一次点头,就是机会。但是马致已经高估眼前背剑少年的体魄底子,可还不够,远远不够,陈平安在落魄山竹楼遭受的捶打,一副皮囊身躯,“享受”的是十境武夫崔姓老人的神人擂鼓式,三魂七魄,遭受的是云蒸大泽式和铁骑凿阵式,俱是老人毕生所学的武道精髓,是他走到十境巅峰后仍要引以为傲的招式。
陈平安当时为了承受更多的神人擂鼓式,每一次呼吸吐纳,以及十八停剑气,早已浑然天成,之后又有抽筋剥皮之苦,无数次刺眼锥心之痛,虽然还远远算不得武夫第七境巅峰的无漏金身,可是马致的那条细微剑气,还真无法抓住陈平安的破绽,除非是一力降十会,强行破开。
天下最强三境,含金量之重。
只是传授拳法的光脚老人不屑说而已。
马致生出一点争胜之心,再从本命飞剑上拨出三缕剑气,化虚入体,这一次三剑齐下,他就不信陈平安的三魂路线,当真无懈可击。
陈平安只是岿然不动,欲言又止,这一次他不敢再主动要求马老剑仙增加力道,总觉得会让老人脸上会挂不住,不太妥当。但是那三缕剑气虽然凌厉阴沉,好像犁牛翻田,在体内那虚无缥缈的三条驿路上,以剑气强行犁出三条沟壑,就像心坎上流淌着三条冬日溪涧,透心凉,可是这种苦头遭罪,陈平安当初在竹楼还是属于“开胃小菜”。
马致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得不再次拔高陈平安的四境高度,瞥了眼在身前微微颤动的飞剑凉荫,深呼吸一口气,“陈平安,我接下来要以凉荫强行化虚,挤入你神魂之中,这份剖心之痛,你要有心理准备,若是坚持不住,一定要主动开口。因为凉荫虽是我的本命飞剑,与我心意相通,但毕竟就像是闯入别家的洞天福地,被你的神魂遮蔽,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我与凉荫的联系,寻常杀敌,大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它翻天覆地就行,但是你我之间,另当别论。所以你千万别逞强。”
陈平安撤掉剑炉立桩,一步后撤,摆出一个古老拳架,一手握拳贴在心口,一拳高过头顶,
若是再抬起一腿,其实有点类似佛教寺庙的一尊天王相,只不过形似而已,真意大不相同,此拳,正是在孙氏祖宅两次打退金色云海蛟龙的云蒸大泽式。
当陈平安由撼山拳剑炉变为这一拳架后,气势浑然一变。
再不是马致眼中,那个与少年范二有说有笑的阳光少年,不再是走桩立桩时神气内敛的沉稳少年。
而像是一位已经站在群山之巅的武道宗师。
这一拳将出未出。
拳架而已。
真是好大的气魄!若是老龙城的那几位七境武道宗师,或是那位隐世多年的八境大宗师,有此惊人架势,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千锤百炼,经历过一次次我活敌死的巅峰之战,也就罢了,可眼前少年才多大?
马致都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感到震惊了。
陈平安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眼前不再有什么飞剑荫凉,不再有金丹境剑修。
只有光脚老人在竹楼内的暴虐大笑,豪气纵横,一次次打得他生不如死,一句句骂他是个孬种小娘们,其中夹杂着一些老人根本不是对他陈平安,而是在对整座天地放声的肺腑之言。
此拳一出,要将降下天威的神人打回天庭!
要打得天地有别,由我这一拳来顶天立地!
陈平安脱口而出道:“请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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