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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碧,从上边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晃动渐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明教群豪都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一会,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绿油油的潭水中渗将上来。众人更是忧急,不知是不是黛绮丝受了伤。蓦地里忽喇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息。众人见他先上,一齐大惊,齐问:‘黛绮丝呢?黛绮丝呢?’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插在他右胸,两边脸颊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
“众人正惊异间,黛绮丝犹似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群雄欢声大作。阳教主上前握住了她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料想不到,这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姑娘,水底功夫竟这般了得。黛绮丝向韩千叶瞧了一眼,说道:‘爹爹,这人水性不差,念他为父报仇的孝心,对教主无礼之罪,便请爹爹饶过了罢?’阳教主自然答允,命人为他疗伤。
“当晚光明顶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说黛绮丝是明教大功臣,若非她挺身出来解围,阳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当下安排职司,阳夫人赠了她个‘紫衫龙王’的美号,和鹰王、狮王、蝠王三王并列。我们三王心甘情愿让她位列四王之首。她此日这场大功,可将三王过去的功绩都盖下去了。后来我们三个护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称,她便叫我‘谢三哥’。
“不料碧水寒潭这一战,结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韩千叶虽然败了,不知如何,竟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想是她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自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各人听到这个讯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气愤填膺。这韩千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当面便出言侮辱。黛绮丝性子刚烈,仗剑站在厅口,朗声说道:‘我义父阳教主已允可婚事。从今而后,韩千叶已是我夫君。那一位侮辱韩郎,便来试试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已如此,只亨恨而散。
“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阳教主和我感激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令她得以平安成婚,没出什么岔子。但韩千叶想入明教,终以反对的人太多,阳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事过不久,阳教主夫妇突然同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追寻之际,有一晚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中出来。”
张无忌一凛,问道:“她从秘道中出来?”
谢逊道:“不错。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上前责问。韩夫人道:‘我已犯了本教重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晚群豪大会,韩夫人仍然只这几句话。问她入秘道去干什么,她说她不愿撒谎,却也不愿吐露真相;问她阳教主去了何处,她说一概不知,至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当,多说无益。按理她不是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遥旧情不忘,竭力为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那知黛绮丝说道:‘阳教主不在此处,谁也管不着我。’”
张无忌问道:“义父,韩夫人私进秘道却是为何?”
谢逊道:“此事说来话长,韩夫人私下跟我说了,教中只我一人得知。当时大家疑心多半与阳教主夫妇失踪之事有关,但我力证此事与韩夫人绝无牵连。光明顶圣火厅中,群豪说得僵了,终于韩夫人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她是最先倒出明教之人,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此后教中众兄弟寻觅教主不得,过了数年,为争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殷二哥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哥儿俩竟致翻脸。二十馀年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一来冲着屠龙宝刀,二来也为了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存心要给殷二哥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了明教之后,未必能成什么气候。唉,今日思之,却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
他长长一声叹息之中,蕴藏着无尽辛酸往事,无数江湖风波。
各人沉默半晌。赵敏问道:“老爷子,后来金花银叶,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认她不出?那银叶先生自必是韩千叶了,他又怎生中毒毙命?”
谢逊道:“这中间的经过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妇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尽量避开了明教中人。”张无忌道:“不错。金花婆婆从来不与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围攻明教之时,她虽到了光明顶,却不上峰赴援。”
赵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龙王姿容绝世,怎能变得如此丑陋?那又不是脸上有什么毁损。”谢逊道:“猜想她必是用什么巧妙法儿改易了面貌。韩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实内心有说不出的苦。她毕生在逃避波斯总教来人的追寻,那知到头来仍然逃不过。”
张无忌和赵敏齐问:“波斯总教何事寻她?”
谢逊道:“这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本不该说。但我盼望你们回灵蛇岛去救她,却非说不可了。”赵敏惊道:“咱们再回灵蛇岛去?斗得过那波斯三使么?”
谢逊不答,自行叙述往事:“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明教的教主除创教教主之外,却向来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处女。总教经典中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洁。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此三圣女领职立誓,游行四方,为明教立功积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长老聚会,汇论三圣女功德高下,选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继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谁失却贞操,便当处以焚身之罚,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维圣教贞善······”赵敏失声道:“难道那韩夫人便是总教三圣女之一?”
谢逊点头道:“正是!当范遥发见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实我已先知晓。韩夫人当我是知己,将事实真相一一告知。她在碧水寒潭中与韩千叶相斗,水中肌肤相接,竟尔情不自禁,日后病榻相慰,终成冤孽。她知总教总有一日会遣人前来追查,只盼为总教立一大功,以赎罪愆。她偷入秘道,为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总教失落已久,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总教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张无忌“啊”的一声,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颇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时却想不明白。只听谢逊道:“韩夫人数次偷入秘道,始终找不到这武功心法。我知悉后郑重告诫,此事犯我教中大规,实难宽容······”赵敏插嘴道:“啊,我知道啦。韩夫人破门出教,为的是要继续偷入秘道,她既不是中土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谢逊道:“赵姑娘聪明得紧。但光明顶是本教根本重地,岂容外人任意来去?当时我也猜到了她用意,韩夫人下山之后,我亲自守住秘道入口,韩夫人曾私自上山三次,每次都见到我,这才死了这条心。其后教中兄弟为争教主之位,竟致自相动武,我不愿卷入旋涡,便携同妻儿回去中原老家。不久,我师父成昆来访,发生惨剧。我一心报仇,没再理会教中事务,也不知韩夫人是否再入秘道。”
谢逊思索片刻,问道:“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可有什么不同么?”张无忌道:“他们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绣有红色火焰······嗯,白袍上滚着黑边,这是唯一的小小不同。”谢逊一拍船舷,说道:“是了。总教教主逝世。西域之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服丧。他们要选立新教主,是以万里迢迢的来到中土,追查韩夫人下落。”
张无忌道:“韩夫人既来自波斯,必当知晓波斯三使的怪异武功,怎地不到一招,便给他们制住?”赵敏笑道:“你笨死啦。韩夫人是假装的。她要掩饰自己身分,自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谢老爷子如听从波斯三使吩咐,下手杀她,韩夫人当有脱身之计。”谢逊摇头道:“她不肯显示自己身分,那是不错。但说遭波斯三使打中穴道后立即便能脱身,却也未必。她宁可让我一刀杀死,不愿遭那烈火焚身之苦。”
赵敏道:“我说中土明教是邪教,那知波斯明教更加邪得可以。为什么定要处女来做教主?为什么要将失贞的圣女烧死?”谢逊斥道:“小姑娘胡说八道。每个教派都有历代相传的规矩仪典。释教有五戒、十戒、二百五十大戒,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杀生吃荤,那不也是规矩么?什么邪不邪的?”
突然间格格声响,殷离牙关互击,不住寒颤。张无忌摸她额头,却仍烫手,显是寒热交攻,病势极重,说道:“义父,孩儿也想回灵蛇岛去。殷姑娘伤势不轻,非觅药救治不可。咱们尽力而为,便救不得韩夫人,也当救了殷姑娘。”谢逊道:“不错。这位殷姑娘对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周姑娘、赵姑娘,你两位意下如何?”
赵敏道:“殷姑娘的伤是要紧的,我的伤是不要紧的。不回灵蛇岛那怎么成?”
周芷若淡淡的道:“老爷子说回去,大家便回去。”
张无忌道:“须待大雾散尽,见到星辰,始辨方向。义父,那流云使在空中翻空心觔斗,却能以圣火令伤我,那是什么缘故?”当下两人研讨波斯三使的武功家数,赵敏所学什博,偶尔也参酌所见,但谈论半天,始终猜不到三人联手功夫的要旨所在。
海上大雾,直至阳光出来方散。张无忌道:“咱们自北方向着东南而来,现下该当向西北划去才是。”他和谢逊、周芷若、小昭四人轮流划船。海上操舟,冲涛破浪实非易事,好在张无忌和谢逊固内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当修为,扳桨划船,只当是锻练武功。一叶孤舟,不停的向西北划去。
这几日中,谢逊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波斯三使怪异的武功,除了向张无忌询问几句之外,什么话也不说。到得第三天傍晚,谢逊忽然仔细盘问周芷若所学的峨嵋派功夫,周芷若据实以答。两人一问一答,直谈到深夜。谢逊神情之间,什是失望,说道:“少林、武当、峨嵋三派武功,均和《九阳真经》有关,和无忌所学一般,虽重阴阳调和,还是偏于阳刚一路。倘若张三丰真人在此,以他阳刚阴柔无所不包的博大武学而与无忌联手,那么阴阳配合,当可击败波斯三使。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韩夫人如落入波斯三使手中,那便如何是好?”
周芷若忽然问道:“老爷子,听说百年前武林之中,有些高人精通九阴真经,可有这件事么?”
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曾听太师父说起过《九阴真经》之名,知道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之父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人,都会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但经中功夫太过艰难,郭襄虽是郭靖的亲生女儿,却也未能学得,听周芷若问起,心想:“难道她峨嵋派的创派祖师,毕竟也传下了一些《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么?”
谢逊道:“故老相传是这么说,但谁也不知真假。听前辈们说得神乎其神,当今如真有谁学得这门武功,跟无忌联手应敌,波斯三使自当应手而除。”周芷若“嗯”的一声,便不再问。
赵敏问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会这门武功么?”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师也不会丧身于万安寺中了。”灭绝师太所以逝世,根源出于赵敏,周芷若对她痛恨已极,日日夜夜风雨同舟,却从来跟她不交一语。此刻赵敏正面相询,便顶撞了她一句。她性格温文,这般说话,已是生平对人最不客气的言语了。赵敏却不生气,只笑了一笑。
张无忌不住手的扳桨,忽然望着远处叫道:“瞧,瞧!那边有火光。”
各人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处,微有火光闪动。谢逊虽无法瞧见,心下却和众人一般的惊喜,抄起船板,用力划船。那火光望去不远,其实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数十里之遥。两人划了大半天,才渐渐接近。张无忌见火光所起之处群山耸立,正是灵蛇岛,说道:“咱们回来啦!”
谢逊猛地里“啊哟”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为什么灵蛇岛火光烛天?难道他们要焚烧韩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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