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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深夜,柏林,首相官邸。德意志第二帝国的三位主要军政首脑,帝国首相贝特曼-霍尔韦格,陆军总参谋长小毛奇,海军国务秘书提尔皮茨,如前夜讨论对俄宣战的问题一样,商讨着对法宣战书的各种措辞。
“我不懂为什么非得搞这些宣战书不可。”提尔皮茨一遍又一遍地埋怨说,“这些东西总带有侵略口味,没有这些玩意儿,军队照样可以进攻,不是么?”
贝特曼一遍遍地解释道:“对法宣战是必要的,因为德军要借道比利时,战争是最合适的理由。”
“可是,”提尔皮茨说,“利希诺夫斯基亲王在电报里写得很清楚,英国内阁已经明确表态,比利时的中立是受到英国保证的,英国也准备不惜一切手段履行这种保证。德国舰队虽然做好了应战准备,但现在的英国海军毕竟比我们强大许多。如果这场战争仅限于德、奥同法、俄、塞之间,我们的赢面很大,欧陆的形势稳定了,我们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发展海军,等到下一场战争的时候,我们再来收拾英国人。”
因为之前的闹剧,小毛奇对那位驻英大使的印象显然糟糕极了,他毫不客气地嘲讽说:“我们的这位亲王是如此的紧张,想必已经连续失眠多晚了。休息不好,脑袋里肯定是一片混沌,在这种状况下,对于他能否准确理解英国人的立场,我表示疑虑。其实不需要格雷或其他什么人告诫我们英国将要采取什么行动,它的参战是必然无疑的它害怕德国称霸,而且,为了切实贯彻保持均势的政策,它将竭其所能制止德国势力的增长。”
小毛奇的这番表述令提尔皮茨哑口无言,这位陆军总参谋长生性悲观,这使得他不像其他人喜欢作一厢情愿的非非之想。他紧接着说:“英国人来的越多越好,我们定会让他们领教德*队的厉害。”
提尔皮茨缓缓说道:“我的建议并不是取消借道比利时,而只是推迟,让法国人率先进入这个中立国家,免得侵略者的帽子扣在我们自己头上。”
“有或者没有这些帽子,敌人是敌人,朋友是朋友,对一场短期的战争来说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小毛奇辩解道,“退一步说,如果我们现在调整动员时间表,必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我们的运输机器是决不能受到阻挠的,否则干脆向敌人举手投降好了!”
“那么,这份宣战书又有什么价值呢?法国人今天的敌对行动已使战争成为事实了,按理说,他们才是侵略者。”提尔皮茨所说的敌对行动,指的是法国轰炸纽伦堡地区的消息,这位海军首脑居然也和大多数德国人一样被蒙在谷里,说出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首相贝特曼的注意力放在了草拟中的对法宣战书上,因而未就这个问题深入探讨下去,而小毛奇则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经过审慎的讨论协商,军政首脑最终确定了宣战书的全文,经德皇审阅签字后,连夜以密电形式通知德国驻法大使,令他于8月3日清晨6点向法国政府递交宣战书,宣布两国从当日18点45分起进入交战状态。
8月3日清晨,德国,柏林。
蜿蜒流淌的施普雷河北岸矗立着一座老式的钟塔式建筑,它原本呈黯淡的棕灰色,宛若一名被人们遗忘的卫兵,孤独地守护着周围的麦田。1913年冬天,麦田当中最大最平整的一块连同周围的几栋低矮房舍成了柏林航空学校的校区,这座钟塔随之刷上了红白相间的条纹色。天气晴朗的时候,飞行员在十几公里外就能够看到这个醒目的航标。
乌云压境,大雨将至,烈风卷起阵阵沙尘,这样的天气里,拥有庞大身躯的齐柏林飞艇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量身定做的巨大仓库里,飞机,这种重于空气的航空器,平日里虽不太起眼,却有着挑战大自然的勇气和能力。在经过修整压实的航校跑道上,一架尺寸差不多有普通飞机四五倍的双翼飞行器左摇右摆地降落下来,这是胡伯特航空公司引以为豪的容克-20型远程运输机,它的续航力虽不能同齐柏林飞艇相提并论,但已经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绝大多数飞机。截至7月底,这种稍加改装就能够用于轰炸的双发飞机总共生产了17架,5架为德国海军所订购,用途是海上侦察和国内运输,德国陆军订购了3架用作运输,另有9架归属于德意志航空运输公司齐柏林伯爵所创立的德国航空运输公司的强力竞争者。
沿着梯架走下飞机的两名军官都很年轻,他们头戴白顶黑边短檐军帽,身穿深蓝色双排扣短襟军服和白色直筒军裤,脚蹬白色短帮皮鞋,第一眼就给人以简洁干练的鲜明印象。走在前面这位,身形峻拔、样貌英俊,不算浓密的唇胡为他增添了成熟男性的气息,这便是霍亨索伦家族百年一遇的“天才”20岁即成为德国海军造舰总监,24岁晋升海军上校的约阿希姆王子。
和往常一样,约阿希姆王子表情平和、姿态低调,他同前来迎接的航校人员逐一握手,然后健步走向一旁的梅赛德斯轿车,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较其年长一岁的副官,海军中尉京特-吕特晏斯。待两人从容不迫地坐进后座,同样身穿海军制服的司机驱车前行。这款1913年投产的新轿车拥有时尚而尊贵的外观,操作便捷、乘坐舒适,且拥有强劲的动力,在德国市场上早已是供不应求,但迫在眉睫的战争必定影响到它的正常生产。此时的德*队,后勤运输主要依靠火车和马车,汽车运输在整体当中所占比例很低,绝对数量则要比俄奥等国多出不少。
德国的总动员令稍晚于俄国下达,效率却是毋庸置疑的。仅仅一天时间,沿途可见一拨拨的预备部队向火车站等交通枢纽进发,他们多数还未配发武器,只是随身携带样式统一的行囊,而且任何一支行进中的队列都只能听到脚步声,紧张、忧虑也好,兴奋、憧憬也罢,每个人都循规蹈矩、恪守本分,这便是德*队!
进入城区之后,轿车一直沿着主干道行驶,前方的道路是干净整洁的,两边的建筑是宏伟气派的,而将视线向岔口街巷延伸,便能看到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古朴而崎岖的石板路,老旧且低矮的屋舍,乞丐、流浪汉还有衣衫褴褛的孩童,这些都是活生生存在于伟大帝都的。
在德国的皇宫区,夏树透过车窗看到了许多熟悉但又久未谋面的脸孔,随着战争的无限迫近,德意志各邦的王公贵族们纷至沓来,其中不少都是担任了军职的亲王、王子们。他们急切地想要了解局势的最新进展,想知道这场仗究竟有几个对手,持续的时间是否会像人们设想的那样短暂无论结果如何,阴云密布的欧洲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柏林宫,普鲁士的老皇宫,是柏林皇家建筑群中最为恢弘气派的一座。汽车将夏树和他的副官送到了柏林宫的正门台阶前,刚一下车,夏树抬眼看到了威廉皇储同符腾堡公爵阿尔布雷西特、巴伐利亚王国的储君鲁普雷希特站在一起,三人的年龄、身材以及军衔不尽相同,他们此时最大的共通点就是即将统兵出征,32岁的威廉皇储指挥第5军团,49岁的符腾堡公爵指挥第4军团,45岁的巴伐利亚王储指挥第6军团。在施利芬计划中,这三个军团彼此相依,部署位置在“旋转的大门”中轴及两侧位置,他们的进攻任务不像第1、2、3军团那样火急火燎,第4军团只需平缓推进,第5军团以主力部队攻占法国的隆维和蒙梅迪要塞,第6军团的任务是紧紧钉住当面的法军部队,但它们的发挥同样决定着整个西线乃至整场战争的命运。
“殿下们,近况如何?”夏树径直走到他们跟前,没有行皇室的传统礼节,而是以军礼代之。
威廉皇储大概以为夏树问的是当下的形势,因而面带遗憾地回答道:“很不幸,我们的盟友之一,在危急时刻果然开溜了。”
就在德国对俄宣战的第二天,意大利国王正式通知德国和奥匈帝国,由于此次战争是以德、奥主动宣战引发的,按照三国同盟协定,意大利不承担参战责任,而是保持“善意的中立”。
看到意大利国王的来信,德皇威廉二世非常恼怒地将意大利斥责为“不贞的女人”。当然了,他此时应该记得,十几天在北海消暑度假的时候,他的幼子约阿希姆就推断意大利人会临阵逃跑,“最坏的状况”一一成为现实,只要他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不那么迷信的思维,就应该慎重考虑余下的告诫。
时隔两天再度飞抵柏林,夏树的意图并不是当面提醒威廉二世小心“雷区”。在副官吕特晏斯中尉手拎的公文包里,放着一份公海舰队主动出击的作战方案,尽管两前天同提尔皮茨一道说服了德皇,由于行动需要得到近海防御舰队、威廉要塞、海军航空部队的全力支持,而“海军存在理论”的支持者们又在暗中百般阻挠,夏树不得不将上层路线进行到底,只要威廉二世在方案上签署明确的指令,就等于拿到了一把尚方宝剑,至少在此次行动结束之前,它将是无往不利的。
符腾堡公爵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胆小的意大利人,他们连北非的土著都打不过,岂敢插足这场真正的强国之战?”
“它的中立让法国人得以从南部边境抽调出好几个师驰援前线,同时让奥地利在西南边陲保留最低限度的防御。”夏树一副漫不尽心的语态,却让这三位拥有王室身份的重要将领有些尴尬:他们并非想不到这点,只是不愿提及,免得仗还没打就先动摇了军心。
威廉皇储最先收起尴尬,他亲切地揽过夏树的肩膀:“嘿,天才,既然开战之初海军没有大的举动,何不陪我一起去见识见识真正的陆上战争?”
夏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帮陆军出谋划策不是坏事,但他终究不是天才,能够兼顾多头,战争不比兵棋推演或者军事演习,还能以伶牙俐齿扭转局势,胜败两分明,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在方便的时候,我一定去殿下的司令部长长见识,只是现在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夏树朝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之态。
威廉皇储面色不改地低语道:“哎……你该不会真要让我们的舰队同英国海军大干一场吧?”
为最大限度地保守机密,夏树岔道:“若英国人不卷入战端,我们怎会同他们为敌呢?”
威廉皇储不再追问,他所:“今晚去我那里喝一杯吧?来的虽然多是陆军将领,同他们多聊聊有好处。”
夏树婉拒了皇储的邀请,舰队出击还有诸多环节需要安排确认,一拿到德皇的签字,他就返回基尔。此时德国的铁路线悉数为总动员服务,幸而有具备远程飞行能力的专机,这种横跨大半个德国的行程才不至于耽搁宝贵的时间。
由于战争的惊天霹雳,德皇的办公室几乎成了热门景点,门外等候接见的人就差排起长队。这一次,威廉二世没有让夏树久等,但在见面之后,他因为疲惫焦虑的心态而没有给夏树详细汇报的机会如同赌徒在开盘前的艰难选择,他陷入巨大的迟疑,接着突然下了决心,在夏树带来的作战方案上做了亲笔批注:陆海军各部务必全力配合此行动,不得有畏难不前、抗命不遵之行为……皇帝威廉。
在从皇宫返回航校途中,有报童在向路人和经过的车辆散发号外(号外往往用于刊登紧急新闻,不在报刊的正常编号之列,且大都是免费赠阅)。雨前的空气格外沉闷,夏树拉着车帘的同时并未关闭车窗,一个冒失的报童显然没有看到王子的尊荣,他直接将号外塞了进来。费迪南大公遇刺事件仍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车上的人莫不被这张突然塞进来的纸片吓了一跳。
“法国飞机向纽伦堡附近的铁路丢掷炸弹,法军巡逻队已经越过我方边境”车窗外,报童们已将这份号外的主旨内容昭告众人,拿到号外的路人莫不停下来仔细阅读,更有不少人随之抬头看天,似乎是在担心法国的飞机会突然出现柏林并且扔下炸弹。
事实上,直到正式宣战之时,法国既未派遣飞机轰炸德国,也没有法国巡逻队越过德法边境的情况出现,这类消息是政治家们用于挑起民众愤慨的伎俩从前出现过,现在进行着,未来也依然会有。
在夏树和他的新副官搭机离开柏林之后不久,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古老而富有生命力的帝国首都因此洗刷一新,但战争所带来的暴戾之气却将长时间地弥漫于此,唯有和平能够将其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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