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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康,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城市。两三千户人口,连完整的城墙也没有,在大夏国土上,这样的小城,随便数数也有几千座,就是在青州境内,比之规模更大的城市也有几十座不止。不过,若是军事或商业的角度出发来看,这里却可以说是颇有价值。
地理上位于青州西部,定康所在位置已是蜀龙山脉的末端,绵延至此,那险峻峭峤的群山已不复有刀剑相立的锐气,渐渐化做了边缘柔和的巨大,一起一伏,往往便是数十里过去,比诸虎跃能过的千仞涧崖,又是一种风味。
终点…同时也是开始,自定康西上,地势渐高,气候渐冷,便是自亘古以来就为冰雪所据的万里寒域。亦只是从近一千五百年里面,才开始渐渐有人迁入,但,气候寒酷,土地贫瘠,仅因为出产一些名贵药材及丰美皮毛而被商人们重视,并没有什么人愿意长住于此,少数建筑也非永久性的城镇,只是一些供人短期居住,可以完成打猎及采药目标的地方。
约莫一千三百年前,佛门的一次内乱就为这地方带来新的机遇:本属西来的佛门,在深植大夏的过程中,也不断的改变自己,适应斯地风土,但,这样的改变就令一些最执着的信徒们不安,特别是当连做为一个宗教核心的理论部分也因应于儒道诸家进行改变时,争执就不可避免的出现。
激烈的论战,却从一开始就已明了结果,佛门八宗当中,仅有密宗一支苦执不移,很快的,他们便被其它七宗联手压制,更开始没奈何的要从大夏的核心地带离开。
一路西行,途中更不停有人离去,但,这样子的淘汰却也使密宗门人日显精练,在进入青州后,密宗之长不空更感佛入梦,得到鼓舞,决心带领全宗子弟前往无人曾经到过的地方。
自定康取道西行,渐行渐高,渐行渐寒,穿行于没有任何生命的雪原,他们怀着一点期望之心,苦苦前行。在这样跋涉了六十日之后,他们攀过山口,竟发现了为温泉及雪水融河所包围的土地,美丽而肥沃,尽管还不能种植水稻或是黍麦,却已可以种植青稞及放牧牦牛,能够形成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环境,维系一定数量之人口的生存。
相信这是虔心礼佛的福报,密宗子弟们欣喜若狂,遂在此落脚,并开始宣传自己的教义。
凭着在雪域之中寻找出福地的奇迹,他们就能够获取百姓的信任,开始将对密宗的信仰在这边荒之地深植精种,短短七十余年,曾经被视为“就此而终”的密宗竟又能奇迹般重生,在金中青边之地取得了一种压倒性的优势,更凭籍这样的本钱,被承认为“八宗”之一,重新进入了佛门主流。
斯时,不空早已辞世,当初的小小河塘也变成了规模相当可观的都市,名为“吉沃”,又叫做“吉雪沃塘”,意指“由雪河所沃的美丽地方”,城中佛寺连绵,已成了大夏境内最有名气的四大佛土之一。
环境依旧恶劣,但当有“信仰”时,就有可能发生随便什么样的奇迹,相信这地方是得着了佛祖的特别戚顾,更因为相信不空已成为“活佛”,代代转生,永远庇佑着这片雪原,通往吉沃的道路上终年都不乏前来礼佛的信徒,依靠这些难以形容的虔诚,定康,以及分布在这一路上的各各小城也就拥有了除商旅猎户之外的别一种生存资源。
定康城边缘,极为普通的一家客栈。
是老店,也是小店,迎风招展的旗子上连字都已看不清楚,内墙已被烟火熏透,黑乎乎的,再看不出本来颜色,正厅里统共也不过六七张桌子,都修补过,手一扶上去便会吱吱扭扭的响。
时为帝少景十一年八月望二,正该烈日炎炎的时候,但定康地近雪原,终年苦寒,虽然时在伏内,也不过使风中寒意稍减,来往行人,依旧是皮帽厚衣,远望时,还可见山中白雪皑皑,更无半点夏日气象。
已交戌时,街道寂廖,各家各店都已上了门板,只听着夜风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尖扯怪叫,撞得门窗乒乓乱响,似乎随时会被这从雪原上吹下来的寒风生生撕碎一样。
雪原天路,任多大本事也没法在夜里下来,连老板都打着呵欠都去睡觉了,只留下一个苦命的伙计,拉长着一张脸,还在伺候仅剩的两桌客人。另有个帐房先生,没精打彩的在拨拉算盘珠子,打的批哩啪啦,真如催眠曲一样。
一桌客人是两个,一老一少,皆身着牧袍,口音也是金州那边的,正是再常见不过的草原香客,兴致好的要命,酒肉流水价要个不停,桌边已堆了有五六个酒罐;另桌上只有一个,是个白须和尚,早已经停了筷,在默默的低头诵经。倒不是什么“斋前经”,而是因为后面的客房里腥膻之味太重,故此一定要在这里诵完。
肚皮里骂骂咧咧,那伙计拖拖遢遢,抱着个大肚子酒罐挨到桌边放下,又将手里拎的一刀牛肉摆上,没精打采道:“两位客官慢用。”,说着便待转身,却被那年轻些的牧人一把拉住,笑道:“今晚累着你啦,坐下陪两杯罢!”说着已将那伙计生生按在椅子上,又向那帐房道:“怎样?”见那帐房先生耷拉着头爱理不理,也不为已甚,笑道:“读书人呐…”便将先前盛牛肉只大碗倒过来磕磕肉未,咕咚咚倒满了,向那伙计面前一推,笑道:“喝罢,这个时候,还会有鬼的生意上门哪!”
那伙计甚显犹豫,偷眼瞧瞧帐房,见他连头也快挨到帐本上了,到底将心一横:“娘的,朱老板又不在,喝就喝了!”啯的就是一口,也不等咽尽,就忙着伸手去抓牛肉。
三人吃喝一会,眼看桌上酒肉渐少,那年轻牧人打了个呵欠,道:“好闷呐…”伸伸懒腰,道:“小二,讲个故事你听,算下酒的罢。”那伙计忙点头答应,却是呜呜噜噜的--盖一嘴塞的都是酒肉,自然说不清楚。
“这个故事…发生在那朝那代,并没有什么意义。”
很感慨的笑着,那年轻牧人说出的故事,实在老套的很:是一个年轻人,出生在一个四分五裂,被数百氐族分据的国家。而在这国家旁边,更有着另一个统一而强大的敌国,多年来一直在将这国家蚕食鲸吞。
年轻人的出身不错,是其中一家氐族的继承人,而且还是整个国家中最强的几姓氐族之中,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更被一名强者看中,收为门下。
“唔…那个师父,一定是整个国家中最猛的一个吧?”
大力嚼着牛肉的伙计突然插进来这样一句话,使年轻牧人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猜到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
被夸奖一句,伙计大为得意,表示说这种故事早不新鲜,在巷口花记书坊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下面一定是他和师父学艺,很快就有了其它奇遇,超过了他的师父,然后东征西讨,把其它氐族都吞并掉,最后是和旁边那个敌国大战一场,全胜而归,从此天下太平…呃,中间还该有很多美女对他一见倾心,投怀送抱…嗯,是不是还该有些床戏?”
愕然的看着伙计,年轻牧人最后苦笑一声,表示说没有床戏,而且不仅是没有床戏,前面所说的东西,全都没有。
“他进步很快,但离他师父还太远太远,他东征西战,但只有很少的一点进展,他也想对抗旁边那强大敌国,但实事求是的说,那只会是自取灭亡。”
说着扫兴的话,年轻牧人更强调指出绝对没有什么不请自来的美女,唯一的一个已让他追了很多年,但一直追不上。
愣愣的翻翻白眼,那伙计想一想,问年轻牧人这故事前后有多少年。
“嗯,说到我刚才说的地方,他已经二十多岁,学艺也学了十几年了…”
“那,你还是放弃罢。”
再一次的出乎意料,伙计的说话令两名牧人的瞳孔都微微收缩,更似有些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激发出来,使那已快要睡着的帐房先生也困惑的抬起头来,四下打量。
已喝的五迷三道,伙计完全没有注意别人的表情,只是很高兴的自己说下去。
“你的这个故事,是没有任何书商会买的,就算有人买了刻出来,也没有任何人会看的,我看,你实在不适合编故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干放牧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罢…”
随着他含混不清的讲话,两名牧人的神情也渐渐松驰,那年轻牧人更微笑着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个故事绝不好听,也并不指望有书商来买了去刻印。
“这就对了嘛…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象我,就从来不指望能当店老板,那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想是想不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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