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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的阳光尽管明媚,风却依旧带着冬天般生硬的棱角,吹在裸露的皮肤上着实让人不好受,梦楠开始不时地依在我的胳膊上,透过厚实的浅灰呢绒外套可以隐约感觉到她肌肤的柔软和脉搏的跳动,我习惯性的将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一如往常走动不止。有时候她会把她的小手伸进我的大衣口袋,一阵摸索后握住我的手指,如同初生婴儿般寻找安全感,然后将头倚靠在我的肩头,大半个身子陷在我怀中,以尽可能少寒风的拂触。
她的这些举动并无什么更深刻的含义,只是与我来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让我觉得梦楠可怜,然而可怜的并非梦楠一个,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其实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冀望摸索的也并非我的手,而是某人的手,她所希求的也绝非存在于现实中的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然而她现在双手所能触及的到的只有我,而我也只能是我,并且只是一种最近的替代而已。每当这种时候,我心中的愧疚便无法抑制地涌上来。
送走温和的五月,进入让人渐渐焦躁的六月,我也告别了多事的十九岁,并且将自己的时间延续到二十岁的初夏。这该是我二十年人生中最特殊的生日,因为有梦楠的陪伴,我的少年时代在薄暮中毫无生气地与我挥手告别,然而青年时代却并未如约在晨光中朝气蓬勃地热情迎接我,这多少让人感到些须遗憾。
再过几个月,梦楠也会步入同样具有特殊意义的生日,然而对于这一切,我总也觉得不可思议,认为不管我还是梦楠总该在十七和十八,或这之间的时间里徘徊,但是我们现在却又同样是以生者的身份继续我们的时间,我们的二十岁注定要走下去,惟有死者成为十七岁的永恒。
知了一如往年开始了每天的狂欢,太阳升起又落下,每当周末来临,我便同死去好友的女友去幽会,若问我现在所做的究竟有何意义,或者对未来的打算,则是不可知的,完全如虚幻的迷雾般。
空仁在生日那天送了一本《古玛雅兴衰》给我,让我很是喜欢。
暑假的头两周极清闲,因为还未寻到合适的工作。好不容易在附近的电脑城找了份发传单的短期兼职,只需在一星期里的周日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五点,中间供应一餐午饭,工作的内容单调乏味,报酬只略微超过我工作应得的底线,然而我还是决定做下去,至少可以打发些须已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熬的白昼时光。
周四大清早就被空仁的电话吵醒,说约我下午去郊外钓鱼,我并未表示同意,也无回绝的意思,只草草应付了几句,便挂了电话。难得的懒觉被打扰,让我很不舒服,可已全无睡意。我煮了牛奶,冲了杯特浓咖啡,吸完一只烟,翻出前几日空仁送的生日礼物来。
我花去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把那本《古玛雅兴衰》的前三章看完,如坠云里雾里,无法明白为何生为“文明人”的古玛雅人竟如此热衷于自残,并且对为自己放血的事实大加歌颂,而那部位竟是自己的生殖器,这是一个很难用想象来诉诸于现实的场景。我反复的思考这个问题,结果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那一定需要非比寻常勇气和意志力,敢在那个没有麻醉药使用的时代以自己的生殖器开玩笑,实属不易。
我发现这样的思考是有其益处的,我正从对死的执念中一点一点解脱出来,我的思维正慢慢趋向于一个正常,思考着理解一个简单的动作,或一个简单的现象所会带来的痛楚,并且理解其中的正常感受。
一点缺一刻,空仁发来短信:
“呆子!我就快到你楼下了!”
我起身将书放在靠近枕头的床下,换了一件圆领条纹线衫,回到客厅,看到刚才胡乱解决午饭留下的残局,不禁感到罪过,于是决定把东西打扫收拾一翻,正欲洗碗筷,手机铃音响起,掏出来看:
“速度!还磨蹭什么呢?你当只我一个?”
我摸不着头脑,探头出窗外,见空仁跨坐在他那辆本田honda上朝我招手,旁边侧坐着一个打着遮阳伞的女生,我一眼便认出她那条淡黄色的褶边羊绒衫,那是空仁去年圣诞节的时托我帮他挑的,自然是送给了眼前的这位女生。
因为是暑假,佘嫣才会出现,这并不让我感到太多惊讶,之前的两年,她也大抵会在一月至三月或者六月至九月的这段时间露面。
她是个颇文静的女孩,而且因为出生在中庸的传统世家的缘故,很自然流露出非比平常的气质,那种气质可说是在我们周围的女性中很难寻到的。然而我始终也不明白,她这样的千金小姐竟愿意与空仁这种人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今天带她去外面转转,刚回来非粘着我。”空仁发动了摩托。
我询问地望望佘嫣,她没回答,只轻微地点了点头,大概是我错觉,也许是在摇头也说不定。我这样想着,便摸出钥匙去开车锁。
路上发生了一段让我颇为难堪的小插曲:当我还在为刚看的那三章内容而思考时,不留神撞上一个路过的老农妇,而与其说撞不如说碰,因为那时我速度大概只跟自行车相当,突然在眼前的人影使我急忙刹车,虽然听到前面有人惨叫,却并没有什么碰撞的实感,我就这样不知有无的下了车,准备去扶那老妇起身。
在此之前,我从未认为“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有何精辟之处,但当我差点被突入其来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时,我得承认:的确不该小看先民们的智慧结晶。
当我完全陷入困境,被纠缠得无法脱身时,幸好有佘嫣在场。她的处理令人惊讶无比,竟有理有节,似乎比起刁钻来她更胜一筹,让我着实佩服她的“外交”功力。
危机解除后,佘嫣不忘提醒我以后遇事要多注意自己的节奏,别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苦笑了下,回头看了看空仁,只见他耸耸肩膀,表示他没什么也没听到。得得,这种事情恐怕我一辈子也学不到。
一小时后,我们到达目的地,一个景致还算不错的江堤旁。
我对钓鱼并非很有兴趣,以至渔具一件未带,最后同行一半出于无奈,一半出于冲动----一种久居城市需要透一透气的冲动,犹如阴天水塘里憋了月余的鱼儿般,争先恐后想要露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
空仁的兴致极高,已经投完鱼饵在甩竿了,佘嫣在一旁静静地看他做这做那,并不说话。
我在距他们二十米开外的江边坐下,随意从身下拣些小石片,用力扔向江心,石片旋转着飞出去,一连在水面跳了七次,最后沉入水中,我数着那一圈圈的涟漪,忽然意识到,很久以前做这个动作时我的身边总有另一个男孩的身影,我的心不禁隐隐作痛,想到现在与梦楠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一时悲怆之极。
江水浑浊翻滚着,完全看不到鱼的影子,远处沙洲上,几只形似白鹭的鸟优雅地迈着步子巡视水面,大概和人一样在捕鱼。初夏时节的长江水运犹如早市,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只只柴油马达船来来往往穿梭水面,发出有节奏的轰鸣。
我静坐许久,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回头,见佘嫣弯腰撑伞站在身后两码远的草丛中。
“坐你旁边不介意吧!”她用手指将一屡头发顺到耳后,指了指我的右边。
“请便。”我挪了挪身子。
“看你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有心事?”
“有、没,没有的事!”我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乱了方寸。
“看你模棱两可的,倒像是真有心事,能说来听听?”佘嫣将伞收起,这样可以避免增加我们之间的距离----那伞让我不得把头偏向一边。
“若我能变成像你那样就好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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