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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入五月以来,半个月没下雨了。成天烈日蒸烤,水泡子里的水明显少了许多,我赤脚蹚下去试了试,原本齐臀深的水现在只没过膝盖。
“再不下雨,水都要晒干了!”我站在水里,一手撑着岸边,“喂,把摄像机递给我。”趁着亦风拿摄像机的空当我四处张望,嘀咕着:“奇怪,今天黑颈鹤怎么也没在家?平时可是从不远离窝的呀。”
亦风一面装电池,一面也望了望周围:“是有点怪怪的,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们,按理说这么大的太阳,大鹤应该给蛋遮阴才行,这么晒着蛋都烤熟了。你赶紧先过去看看吧!”
我心里原本就有点不安,被亦风这么一说,我更慌了,急忙转身蹚向鹤巢……
蛋没了!!!
我脑袋炸了!离小鹤孵化还有八九天呢,我们这才几天没来,蛋上哪儿去了?
我慌忙寻找。黑颈鹤极其宝贝这两枚蛋,每次孵卵都小心翼翼地理巢卧蛋,断然不可能让他们滚落水里,黑颈鹤也不可能叼着蛋迁窝。难道狐狸来过?不会,狐狸不可能一次叼走两枚蛋,顶多是吃一枚带走一枚,吃掉的总该留下蛋壳吧!
我趴在窝边搜寻,又取下帽子遮罩水面的反光,弯腰一寸一寸摸索水底,一点碎蛋壳都没发现。难道狐狸真的来偷了两次蛋?两次都没被黑颈鹤发现吗?
不,不可能!我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别说狐狸断不敢招惹黑颈鹤,就是我们在接近鹤巢之初,亦风都警告过我:“要小心哦,鹤是会功夫的,要不哪来的虎鹤双形呢。”黑颈鹤平日里寸步不离巢穴,他护巢的阵势我们见过,曾经有一头牦牛离鹤巢近了些,那对鹤夫妻高叫着,飞身跃起,爪子抓、尖嘴啄、翅膀扇,折腾得牦牛差点陷进沼泽里出不来。牦牛尚且如此,何况矮小的狐狸,被鹤爪按在水里淹死都有可能。
那会不会是狼?我伏在巢堆的软泥腐草上检查有没有狼爪印,却摸到一个硕大的凹痕。我轻轻剥离杂草一看,是一个深深的雨靴印。
完了!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岸边,亦风把一截湿漉漉的烟头递到我面前:“我刚在水边发现了这个,‘天下秀’,不是我的烟。”他看着我,在等待着我的答案,又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
我点点头,跌坐在草地上:“蛋被人偷走了。”
“什么人干的?”亦风恨得牙痒痒,“这么隐秘的地方,还有谁会进来?”
“牧民是不会动神鸟蛋的。”我麻木地擦脚穿鞋,心裂成了八瓣儿。
黑颈鹤是那么相信人……
“去找泽仁问问,看看最近有什么人来过,把蛋找回来!”亦风喊过炉旺,把背包扔上马背,挽起缰绳,拉着我向泽仁源牧的房子走去。
我呆滞地跟随着亦风的脚步。在这茫茫草原上,去哪儿找一个偷蛋贼啊?找到了又能怎样,能定罪吗?有人管吗?说不定他早把蛋吃了。就算蛋还没被吃,鹤蛋对温度非常敏感,停止孵化一夜,胚胎必死无疑。眼看着还有个把星期,新的小生命就能孵化了,这个时候敲开蛋壳,掏出的小鹤已经有了雏形……
我一步一回头,那片水泡子一寸寸远去,水枯花谢,鹤去巢空,往日如梦似幻的仙境在我眼前化为乌有。
“你说啥?神鸟蛋也被偷了!”仁增旺姆又惊又气,马上给泽仁打了电话。
仁增旺姆对我们说:“这段时间村里要修一条牧道通往山里面,有不少拉砂石的拖拉机从这里过。每次过车,黑颈鹤就很不安稳,生怕有人发现他们在孵蛋。昨天下午我好像听到黑颈鹤叫得很大声,今天早上就再没看见他们了。可是来来往往这么多车,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啊!”
不多会儿,泽仁骑着摩托回来了,车头上挂了一大把铁丝圈。他停车熄火,取下铁丝,一脸气恼地跨进帐篷:“鹤蛋被偷了?你们的摄像机拍到是谁干的了吗?”
亦风懊悔不已:“恰恰就是前几天把鹤巢的摄像机挪到新发现的狐狸窝去了,这几天没有监控到黑颈鹤啊!我们今天正想继续装上摄像机,谁知蛋就没了……”
亦风又把经过给泽仁细讲了一遍。
泽仁气得脸红筋涨:“这几天牧场上外来人太多太杂,盗猎偷蛋什么都干!我天天巡场,还是防不住这些人下套子,你看!”
泽仁手一摊,一大把没收回来的铁丝套子,足有二三十个,有的已经生锈,有的还很新。
“都是汉人下的套子,那些汉人还穿着我们藏族人的衣……”泽仁突然闭口了。
我注意到是仁增旺姆悄悄拽了拽泽仁的衣袖。我和亦风也是汉人,他们不想伤了我们的感情。这一个维护朋友的小小动作却让我心里更加堵得慌:“那些汉人为什么要穿藏族人的衣服呢?”
“可以混淆视听啊,牧民不容易发现他们,还有最关键的是草原上的动物看见汉族衣服,很远就逃跑了,穿藏族人的衣服能靠动物更近一些,方便盗猎。那些人都是盲流,你们是知识分子,不一样的,你们不要多心……”
泽仁的语气越是委婉,我们越是心塞。生灵无言,汉人数千年来建造的精神堡垒被动物们表露在那一身衣服面前的自然反应击得粉碎。羞耻!这个话题是绕不过的,最终穿戴皮草、消费野生动物制品的人—不是盲流。
“有个套子把一只狐狸勒死在牧场中间,”泽仁说,“我下午刚发现,尸体已经烂了。”
我以为我们的消息就够糟糕的了,没想到泽仁带回的消息更坏。我想起冷清的狐狸窝,不祥的预感当头袭来:“死狐狸在哪儿?快带我们去看!”
泽仁发动摩托引路,仁增旺姆又牵给我一匹白马。亦风把炉旺拴在帐篷边,骑上栗色马,紧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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