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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应召赴京,盘缠几何?
郎君置办新宅,斥资几何?
郎君之俸禄,可抵得百之其一?……”
半月后,茂陵,司马府。
司马相如一字字细阅着那卷帛书——
“……而今,妾自请下堂,且将七年间所费我卓氏之赀财,尽数归还便是。”
看到此处,他眸光蓦地尽是讶然,几乎不能置信——
“若不允,郎君欲东食西宿否?”
东食西宿?!——从来雍雅无双的公子,面色泛白,浑身都气得微微颤了起来……此生,纵是当年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曾有人这般刻薄于他!
目光一扫,落在曲折纹的黑漆朱绘书案上,除信之外,便是随函附上的一首小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这最末一句,直是明白如话的威胁!
司马相如呆在原地良久……她怎么会?她竟然能?……她怎么舍得呢?!
记得当年,初初随他到了成都,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她也未有一字怨言。悄悄卖了自己的珠翠首饰,褪了锦绣衣裳鹔鹴裘为他买酒,换上寻常民妇的荆钗布裙,每日洒打内外,勤于织绣……竟还时时安慰他,困顿只是眼前罢了,郎君这般才华,而今不过是锥处囊中,总会有脱颖之日……
那个痴情得几乎愚顿的女子……自明白了他的算计后,便终日冷颜以对。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回来便是——夫为妻纲,她既已嫁了他,难道会真与他抗拒一世不成?……何况,她当初是那般倾慕他的。
可——如今,她竟这样字字句句地刻薄于他,这样明白如话地威胁他?!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既是窃了妻族赀财,方得以发迹。那此生,在她面前哪里还挺得起脊梁,摆得起脸面?
而他先前之所有敢明目张胆地提出纳妾,不过是仗着妻子对自己的情意,赌她的不舍而已——但,当她如此决绝地开诚布公,便昭示着……他是再无依恃了。
富甲天下的临邛卓氏女,这等身份的妻子……司马相如哪里当真开罪得起?
自此,司马相如便再未提过纳妾之事。
不久之后,他终是接了文君来京都长安。不久之后,他便被拜为中郎将,持节出使西南夷。
相如为官十余载,不慕官爵,时常托病间居,着述颇多,词赋精绝,堪为当世之冠。
最终,以老病致仕,与妻卓氏闲居茂陵。
※※※※※※※※※※※※
元狩五间,茂陵,司马府。
“夫人,府上来了使者。”已近四旬的桃良,恭谨执礼,对静静跽坐在书阁中的竹木曲几边,闲阅一卷古籍的中年女子道。
“所为何事?”她自那卷沉黄色的简册上抬起了头,语声平和淡静,带着几分阅尽世事的从容不惊。
尽管已近艾服之年,她依旧神清散朗,目光明湛,并不见多少老迈气相……只是眼角已带上了历经沧桑的风霜之色。
“……圣上听闻郎君病笃,是以请人前来尽取其书,已免日后散佚。”桃良神色踌躇,心下有些唏嘘——可惜却是来晚了,郎君他……辞世已有月余。
那厢,两鬓微霜的卓文君微微默了一瞬。
那个十七岁那年席间初见,令她折服倾慕,后来一世恩怨,一生纠葛的男子……已然不在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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