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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日这天下午,托尔斯港公立学校的三年级教室,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男教师正在讲课,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室。
男教师从背心口袋里掏出怀表瞅了一眼,然后不温不火地说道:“拉斯穆森先生和弗里希先生,能否解释一下你们这堂课迟到30分钟的理由,或者让我先猜猜……今天的午餐太难吃了,所以你们决定到海边碰碰运气,看能否钓条鳟鱼炖一锅美味的汤,但运气不太好,所以耽搁了一下?”
“彼得森先生,您只猜对了开头。”个头稍高的男孩一脸兴奋地咧嘴道,“我们在赫加雷卡崖看到了军舰,英国人的军舰,有好几十艘,我们在那里看它们排着队进入海峡,它们肯定要到海峡另一端去。”
“天上还有一架白色的飞机。”另一个男孩以稚嫩的声音补充说。
男教师轻皱眉头,抬起右手推了推眼镜:“拉斯穆森先生,弗里希先生,你们向上帝起誓,这不是你们贪玩错过了上课时间编造的故事?”
两个男孩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我发誓。”
男教师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拔高一度音调:“先生们,想不想去看看一整支英国舰队列队航行有多么壮观?”
在这个时代的欧洲,男女学生通常是分班教学的,这间屋子里只有男孩子,他们一个个兴奋不已地答道:“想!”
男教师打了个响指:“那你们运气真不错!只有在重要的庆典活动中才能看到英国皇家舰队编队驶过,而最好的观景位置属于英国国王,现在,我们站在赫加雷卡崖就能享受到国王的待遇。我说得没错吧,拉斯穆森和弗里希先生?”
两个没有因为迟到而受到责备的学生高声答道:“是的,彼得森先生,那绝对是国王才有的享受!”
教室里一片沸腾,男孩们跃跃欲试,直到男教师将食指贴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才勉强按耐着兴奋的情绪安静下来。
“我们的校长先生可不希望看到有一整个班的人缺席今天下午的课程,所以我们必须悄悄地溜出去,能搞到自行车的骑自行车,其他人步行前往,我们在赫加雷卡崖会合,明白了吗?”
男孩们集体压着嗓音答道:“明白!”
男教师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学生们可以离开教室了。这群小家伙迅速而又安静地拿上书包溜了出去,男教师叫住了那两名迟到的学生,等其他人差不多都走了,他才取来自行车,让他们一前一后坐在车上,载着他们骑去目的地。
赫加雷卡崖位于托尔斯港以东的一处海崖,那里视线极佳,不但可以看到海峡对面的东岛,还能够望见东岛以东的博罗伊岛。
一路上,男教师以平常的口气问了两个男孩一大堆问题,他们自是知无不言,但以孩童的见识和理解,对实情的描述必是有所偏差的。不多会儿,三人率先到达赫加雷卡崖,那里已经停了几辆汽车,十几个男子和两名妇女望着海面。发现有人前来,好几个男子不约而同地投来警惕的目光。托尔斯港并不是一座很大的海港,长期居住于此的居民彼此都有印象。看到男教师自行车上载着的两个孩童,还有后面陆续骑车或步行前来的孩子们,这些男子很快收敛起了那种令人汗毛直立的凶恶眼神。
男教师一边招呼男孩们不要靠近崖边的危险位置,一边不动声色地窥视海面。斯特莱默岛与东岛之间的海峡是法罗群岛最窄最长的水道,全程接近15海里,此时可以看到海峡中有十数艘舰艇向北航行,它们无一例外地涂着铅灰色的外漆,烟囱往外喷吐着滚滚黑烟,远远看去约莫有十三四节的航速,但没哪艘舰艇有着无畏舰或战列舰的典型轮廓。
难道……
带着心中的疑惑,男教师朝博罗伊岛方向远眺,由于海面上阴云密布,光线黯淡,海上的视线并不在最佳的清晰度,在很费力的情况下,他隐约看到进入东岛与博罗伊岛之间水道的海湾有一些船影,没有望远镜,他无从分辨舰船的类型和数量,尽管如此,他仍觉得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有必要在第一时间将其传出,毕竟德国舰队护送部队登陆爱尔兰已是世人皆知,英国舰队来到法罗群岛绝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它们最大也是最迫切的目标就是击败德国海军。
这位被学生们称为彼得森先生的男教师真名叫做洛塔-穆勒,他是一名专业的德国间谍,潜伏在托尔斯港已有五年时间。自1871年以来,统一的德意志日益强盛,国家野心也随着经济、工业、军事力量的不断增长而扩大。向东,用柏林-巴格达铁路将政治影响力渗透至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凭借远洋舰队掠取了在东亚和南太平洋的殖民地;向南,军事和外交手段齐头并进,短短二十多年就获取了相当于本土面积两倍的广袤殖民地,并开始从这些殖民地源源不断地开采资源;向西,通过移民、贸易、军事合作等等方式博取了南美国家的同情和支持……唯独向北收获寥寥,因为北方是荒芜的斯堪的纳维亚和寒冷的北极海,除了较为丰富的矿产和渔业资源,这里并没有让德国人非常感兴趣的事物,哪怕是战争时期地理位置十分特殊的法罗群岛,也没能引起德国情报部门的重点关照。所以自1900年以来,派驻法罗群岛的德国谍报人员从未超过十个,同时期为英国效力的情报人员至少有二三十人,悬殊的对比使得穆勒和他的同伴们总是如履薄冰。
在英德关系最为紧张的1911年,英国海外情报网络的先天优势尽显无疑。那一年,穆勒共失去了7位同僚,这些潜伏在法罗群岛的德国间谍要么无端地销声匿迹,要么离奇的死于非命,接连不断的损失使得德国情报部门几乎放弃了法罗群岛。在1912年之后,派驻此地的德国谍报人员最多三个,少的时候只有穆勒一人,他们的谍报活动也被死死限制在了纯粹的军事范畴,说白了就是用眼观察英国海军在法罗群岛的举动外事访问、正常补给以及联合演习等等。
文质彬彬的外表和小学教师的身份让穆勒成为在法罗群岛活得最久的德国谍报人员,他行事谨慎,又避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孤立,他在屋子里挂满了自己的素描画作,时常给邻居们免费画像,因而有正当理由骑着自行车到处采风。相较而言,英国海军对法罗群岛及周边水域的重视程度远甚德国海军,这里经常可以看到以各种名义出没的英国舰艇,几座主要岛屿都有英国人资助建立的气象站或无线电设施,英国海军所掌握的地理、水文资料或许比丹麦政府档案库里的还要详实。
等二十多名学生全数到齐之后,穆勒故意对他们大声说:“先生们,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英国皇家海军,他们之所以受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海员,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在学校里学好每一门基础课程,尤其是数学。好了,今天的户外活动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吧!”
从学校到这里有近两公里路程,后到的孩子们几乎还没怎么看清海上的舰船,但没有人对穆勒的吩咐提出抱怨。可就在他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一名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子走到他跟前,看似不经意地将手搭在他的车把手上。
“嘿,彼得森先生,还记得我么?”
“您是……弗里希先生,五月花酒馆的弗里希先生,您那里的威士忌味道非常纯正。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穆勒咧嘴憨笑,并且主动伸手与对方相握。
这个壮硕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彼得森先生的户外教学很有意思,不过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这些船只是英*舰?”
穆勒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难道不是么?”
听到自己老师的反问语气,周围的男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么远的距离,我可看不清它们旗杆上挂着什么旗帜,英*舰,德*舰,法*舰,外观上有很明显的区别么?”这名穿黑色夹克的男子不怀好意地问。
“您忘了么?”穆勒狡黠地回答说,“就在今年4月份的时候,有一艘英*舰造访托尔斯,有不少英国舰员去过您的酒馆,那天晚上您也在场有个金发的英*官说起了各国海军的区别,英国战舰刷的是铅灰色的油漆,象征暴怒的大海,德国战舰刷的是原野灰色的油漆,跟德国兵的军装颜色一样,法*舰刷的漆色接近英国海军,但他们喜欢在水线下方刷黑色的防水漆。我觉得英*官的话总不会有错,所以当学生们问我的时候,我是这么向他们解释的。”
“哦是么?”黑夹克的男子撇了撇嘴,见周围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们都瞪着自己,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刚才站在崖边的两名男子,这时候已经悄然来到近旁,若是发生什么变故,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堵住穆勒的去路,但现在也只能目送穆勒带着男孩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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