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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都听见你在说某某是民族英雄,某某也有资格做民族英雄,好像这是一个官衔,凡曾与外人打过一两场仗,或有过一二分勋劳的都有资格受这个徽号。我想你对于“民族英雄”的观念是错误的。曾被人一度称为民族英雄的某某,现在在此地拥着做“英雄”的时期所榨取于民众和兵士的钱财,做了资本家,开了一间工厂,驱使着许多为他的享乐而流汗的工奴。曾自诩为民族英雄的某某,在此地吸鸦片,赌轮盘,玩舞女,和做种种堕落的勾当。此外,在你所推许的人物中间,还有许多是平时趾高气扬、临事一筹莫展的“民族英雄”。所以说,苍蝇也具有密蜂的模样,不仔细分辨不成。
魏冰叔先生说:“以天地生民为心,而济以刚明通达沉深之才,方算得第一流人物。”凡是够得上做英雄的,必是第一流人物,试问亘古以来这第一流人物究竟有多少?我以为近几百年来差可配得被称为民族英雄的,只有郑成功一个人。他于刚明敏达四德具备,只惜沉深之才差一点。他的早死,或者是这个原因。其他人物最多只够得上被称为“烈士”、“伟人”、“名人”罢了。《文子》《微明篇》所列的二十五等人中,连上上等的神人还够不上做民族英雄,何况其余的?我希望你先把做成英雄的条件认识明白,然后分析民族对他的需要和他对民族所成就的勋绩,才将这“民族英雄”的徽号赠给他。
三复成仁
来信说在变乱的世界里,人是会变畜生的。这话我可以给你一个事实的证明。小汕在乡下种地的那个哥哥,在三个月前已经变了马啦。你听见
街头巷尾之伦理
在这城市里,鸡声早已断绝,破晓的声音,有时是骆驼的铃铛,有时是大车的轮子。那一早晨,胡同里还没有多少行人,道上的灰土蒙着一层青霜,骡车过处,便印上蹄痕和轮迹。那车上满载着块煤,若不是加上车夫的鞭子,合着小驴和大骡的力量,也不容易拉得动。有人说,做牲口也别做北方的牲口,一年有大半年吃的是干草,没有歇的时候,有一千斤的力量,主人最少总要它拉够一千五百斤,稍一停顿,便连鞭带骂。这城的人对于牲口好像还没有想到有什么道德的关系,没有待遇牲口的法律,也没有保护牲口的会社。骡子正在一步一步使劲拉那重载的煤车,不提防踩了一蹄柿子皮,把它滑倒,车夫不问情由挥起长鞭,没头没脸地乱鞭,嘴里不断地骂它的娘,它的姐妹。在这一点上,车夫和他的牲口好像又有了人伦的关系。骡子喘了一会气,也没告饶,挣扎起来,前头那匹小驴帮着它,把那车慢慢地拉出胡同口去。
在南口那边站着一个巡警。他看是个“街知事”,然而除掉捐项,指挥汽车,和跟洋车夫捣麻烦以外,一概的事情都不知。市政府办了乞丐收容所,可是那位巡警看见叫化子也没请他到所里去住。那一头来了一个瞎子,
叔叔说:“你还撒谎?这不是铜子?这不是馒头?你有剩下的,还说昨
天一天没吃,真是该揍的东西。”他骂着,又连踢带打了一会儿。
瞎子想是个忠厚人,也不会抵抗,只会求饶。
路东五号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的女人拿着药罐子到街心,把药渣子倒
了。她想着叫往来的人把吃那药的人的病带走,好像只要她的病人好了,
叫别人病了千万个也不要紧。她提着药罐,站在街门口看那人打他的瞎
侄儿。
路西八号的门也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黄脸丫头,提着脏水桶,望街
上便泼。她泼完,也站在大门口瞧热闹。
路东九号出来几个人,路西七号也出来几个人,不一会,满胡同两边
都站着瞧热闹的人们。大概同情心不是先天的本能,若不然,他们当中怎
么没有一个人走来把那人劝开?难道看那瞎子在地上呻吟,无力抵抗,和
那叔叔凶恨恶煞的样子,够不上动他们的恻隐之心么?
瞎子嚷着救命,至终没人上前去救他。叔叔见有许多人在两旁看他教
训着坏子弟,便乘机演说几句。这是一个演说时代,所以“诸色人等”都
能演说。叔叔把他的侄儿怎样不孝顺,得到钱自己花,有好东西自己吃的
罪状都布露出来。他好像理会众人以他所做的为合理,便又将侄儿恶打
一顿。
瞎子的枯眼是没有泪流出来的,只能从他的号声理会他的痛楚。他一
面告饶,一面伸手去摸他的拐棍。叔叔快把拐棍从地上捡起来,就用来打
他。棍落在他的背上发出一种霍霍的声音,显得他全身都是骨头。叔叔说:“好,你想逃?你逃到哪里去?”说完,又使劲地打。
街坊也发议论了。有些说该打,有些说该死,有些说可怜,有些说可
恶。可是谁也不愿意管闲事,更不愿意管别人的家事,所以只静静地站在
一边,像“观礼”一样。
叔叔打够了,把地下两个大铜子捡起来,问他:“你这些铜子儿都是从
哪里来的?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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