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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伤处并不很深,切口却极为怪异,倾斜的角度与常剑法略有不同。
聂阳不必仔细去看,也能轻易的辨认出来,那正是聂家剑法的绝招,浮生若尘。
尸体胸前的衣服被割开,胸膛上被划出一行血字,顺天者死。这一手目的倒是十分明确,昔年狼魂与天道斗得最为激烈之时,天道被诛杀的高手便经常会被在尸身上留下这样的字迹,王凝山的尸体被处理成如此模样,必定此前已经让他人过目过,既可以给王凝山扣上天道的帽子,又把杀人者的嫌疑引到了聂阳身上。
到时只要再把李玉虹处理妥当,凝玉庄的报复,必定会直指聂阳而来,说不定,连此前任凝风夫妻的旧帐也会一并清算。
这熟悉的套路,是仇隋的手法。
赵阳蹲下伸手一拧,将王凝山手指齐根掰断,从中扯出一块巴掌大的绸布,布边连着一根绳子,他低头看了看,冷笑道:“哼,到死手里还攥着块肚兜。”聂阳思忖片刻,觉得不能再对赵阳继续隐瞒身份,毕竟若是能得到这位前辈助力,外围的许多事情便都有所依托。
他凑近田义斌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看了一眼王凝山,点头道:“好吧,我来说。”守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在旅店门前,自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田义斌打个招呼,四人两两抬起箱子,往楼上走去。
不愿让血腥气污了卧房,赵阳丢下银子又专门开了一间上房,赵雨净不知他们几个要做什么,只是茫茫然跟着走了上来。
不愿让赵雨净知道聂阳方才就在,田义斌借口他们要仔细研究这两具尸体,把她哄了自己房间休息。确信再无他人,这才由他开口,将话头挑起说开。
揭破聂阳身份之时,赵阳并未太过惊讶,只是拍了拍聂阳肩头,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杜的侄儿。”毕竟外围的事要是与天道有关,对自身的事情聂阳也就说的比较简略,加上近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人讲述,也已熟练许多,片刻就已经把大致的来龙去脉陈述清楚。
当年追杀邢碎影的发起者是上代狼魂中位居第三的前如意楼风绝尘,纵然她不愿旁人插手,赵阳也不可能闻所未闻,一些消息两相印证之下,反倒让他也起了兴致,冷笑道:“如此说来,仇不平倒真是找了一个好,天风剑派由此人执掌,才算是与当年一脉相承。”想必是忆起与六大剑派争斗的那些时日,赵阳的语气也略显讥诮。
但既是旧事,他自然不会再提,转而向聂阳询问这两具尸体的详情。
无奈聂阳所知也是极少,和盘托出之后,也只是了一些猜测的基础罢了。
慕青莲原本不太相信顾不可会加入天道,他与顾不可有位共同的好友,以他间接了解,顾不可与天道理应相看两相厌才对。直到说起原因可能与王落梅有关,慕青莲才略显释然,轻叹道:“这倒像是他这样的人会做的事。可惜,可惜……”赵阳屈指轻敲桌面,沉吟道:“按说他误会你杀死王落梅,以他这份情愫,本该对你恨之入骨,怎么这次反而动托你帮忙联络呢?”慕青莲接道:“除非他急着要说的那件事,足以让他暂时放下私仇。”如果慕青莲所言非虚,那对于顾不可来说,背叛天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能忍下对聂阳的恨意,反倒说明了他想说的话十分要紧。
聂阳颇为悔恨的咬牙道:“当时我若是不急着离开,多听他说上两句就好了。”赵阳哈哈一笑,道:“这种废话还是少说,你又不能当真到那天,何必徒增烦恼。有这心思,不如多看看眼下,想想将来。”他侧目望着箱中顾不可的尸体,道,“既然假瞎子对这家伙颇为了解,那总算可以开始猜上一猜。”田义斌点头道:“此事必定是与当下的税银案紧密相关,谋划的,也必定是天道中人,恐怕幕后使,十有八九便是仇隋。”赵阳轻笑道:“这仇掌门倒当真忙得很,税银案由他明暗两头持,还要借这机会收拾自家仇人,同时重新立起天风剑派的门户,几摊子事捏在手上,还要计划一桩足以让顾不可冒险叛逃去如意楼的阴谋,你说这人,莫非长了八个脑袋?”慕青莲摇头道:“先不论使是谁,关键还是先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我对顾不可的了解可能不如田爷清楚,他仁庄中江湖情报极为广博,不妨先让他说说看,顾不可的经历中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田义斌皱眉道:“我最早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名。混迹在我爹好心收留的一些流浪少年之中,他那时又黑又瘦,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我之所以记住他,也是因为他离开庄上之前,特地找到我爹,留下一张写着顾字的纸片,信誓旦旦说他将来一定会扬名立万,到时候必定会来报答什么的。”仁庄人来人往,田义斌这类事情想来也经历过不少,他一边仔细想,一边缓缓道:“他再来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那时,他才说他叫顾不可。在庄上盘桓了一些时日后,突然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他剑法有成再次来访的时候,龙十九已经在庄上住下。”“那关于顾不可个人,仁庄有什么了解?”慕青莲在旁问道。
“我没有特意留意过,去查一下的话,应该有一些记录。”田义斌记性虽好,也不可能记得住江湖上如此多的人物个个生平,就连皇城五年一度的风云天骄榜由多人收集江湖消息,仍间或沦为笑料,他自然不愿随口说些无从考证的传言。
赵阳却毫不在意,道:“不碍事,就算是小道消息,可信不可信的都好,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假瞎子不是绕着弯子也知道他么,多少能判断出大致真假。
之后咱们来猜他的想法,总算也有个依据。”说话的都是前辈,聂阳不好插言,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便只是听着。
田义斌只得叹了口气,道:“这种流言,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你们权且一听。
他据说是将门之后,先祖一家满门,都间接死于北严侯手中。父债子偿,当时的小侯爷,现下的北严侯,自然就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与侯爷关系极好,时常来往走动,他那时混入仁庄,九成是为了报仇。”他顿了一顿,神色颇有几分不解道:“不过这传言未必可靠,毕竟直到最后他武功大成,我和侯爷也都不曾再遇到过他。可能这次税银遭劫,也和这血仇脱不了干系。”慕青莲略带无奈的微微一笑,道:“我那朋友也提过,此人生平一大憾事便是家仇未报,也不想去报。至于个中原因,当时只是闲谈提及,我也并未细问。”“若这传言属实,倒也并不难猜,”赵阳颇为玩味的看向顾不可尸身,缓缓道,“此人既是将门之后,自然懂得何谓家国平安。侯爷虽然年纪不大,统率谋略却皆是上等,北防重地他接手十余年间,与北蛮大大小小三十余战,未尝一败,那帮野人闻风丧胆,这顾不可要是为了一己私怨刺杀这样一位朝廷栋梁,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行走江湖。受人怂恿去劫了这笔税银,想必就是因他非要泄了这口吞不下的恶气而已。”他把眼一抬,接道:“这么一想,这倒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田义斌点头道:“的确,他第一次到我庄里,就没对我露出过好脸,最后一次见面时,倒是对我和善了许多,如果不是……唉,我还道能和他交个朋友。”赵阳盯着那凌乱笔画,沉声道:“说不定,他已经把你当作了至交好友。他这种人,心里的事,嘴上未必会说。你瞧他留下的这东西,像不像是要写杀仁庄三个字?他说不定是为了警告你,有人要杀仁庄庄。”聂阳皱眉,谨慎道:“要是个仁字,右面那半边,也写得太用力了……”“天道难道想要对我动手?”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苦笑道,“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龙十九在我那里待了这么久,我家中那些五湖四海的宾客,不知道已经混了多少他们的人。”慕青莲缓缓道:“难怪田爷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上山,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吧。”田义斌呵呵笑道:“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但托多年刀口过活的福,总不至于有人算计我,我也浑然不觉像块木头。更何况这可不是天道第一次打我的意了。头一次向我下手之时,要不是小星兄恰好在我庄上混口粥喝,仁庄那时就要糟糕。龙十九突然发难这次,倒是托了聂兄的福。”聂阳连忙微微摇头,道:“不敢当,这是我份内之事。”赵阳拿起酒碗仰头喝下,哈的吐了一口大气,道:“暂且先当作这样,那帮杂碎要借这次大案的机会再向田爷下手,顾不可念在旧情份上,冒险想要通知与田爷关系不错的如意楼,结果死了。那你们两个在田爷身边,一定要格外小心。
聂阳,你家的宅子现下可不姓聂,一定不能大意。这几天他们就得动手,狐狸尾巴藏不久了。宅子里的事,就全靠你们三个了。”“那……”聂阳想到此行本是要拜托赵阳在外围行动,开口正要说话,却被赵阳抬手打断。
“姓玉的既然靠不住,总还有我在。有人巴巴的花银子给老子送两个死人来晦气,我要是还整天在这边喝酒,岂不是要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他反手将酒碗扣在桌上,冷笑道,“外面的事,就只管交给我来,那会点变脸本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娘们,我非揪出她来剥光打一顿屁股不可。她手下那些孝子贤孙,我一个个拧断了脖子戳进她屁眼里。”“我把那便宜侄女送走,之后就行动。”赵阳起身走向门口,扭头道,“聂阳,你和她要不要说话?还是我帮你带个话?”聂阳略一踌躇,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没话要对她说。”知道赵雨净隐瞒聂清漪遗言,他心中怎能不留下一个疙瘩,此刻又是紧要关头,哪里还有闲心去与她闲聊。
赵阳微微一笑,拍了拍胸口道:“男人还是要胸怀广阔一些,那好,改日再叙,少陪了。”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已大步离开。
听赵阳敲门叫出赵雨净就此离去,聂阳三人也不愿久留,将两具尸身装箱内,从后窗送出了个僻静处安置妥当后,时辰已近晌午。
挖坑埋箱,折腾了一身泥土,三人又找了家小酒铺,草草打理一番,吃喝一顿。
即将饭毕时,街中马蹄疾响,数名精干骑手一晃而过,直奔聂家而去,匆匆打量一眼,好像是程副统领带来的侯府高手。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赶聂宅,不料行至半途,便看到那几名骑手策马返,仇隋也骑着一匹好马紧随其后,他在马上看到三人,还忙之中拱了拱手道:“在下去营地那边与程统领见面,田爷慕兄还请自便。”到宅院,正碰上赵万钧,他愤愤道:“北严侯手下好大的架子,非要带仇掌门去那边详谈,留下咱们一帮人在这边什么也不知道,跟防贼一样防着,凭什么还要咱们给他卖力?”慕青莲柔声道:“赵兄,此处人员繁杂耳目众多,程统领能有所防备,说明他行事谨慎小心,对咱们不是坏事。再说你们的行动本就是仇掌门一手负责,由他前去并没什么不妥。对咱们江湖人,这只是一场义举,对他们官府人,这却关系到此后的大好前程,赵兄还是大人大量不要计较的好。”赵万钧撇了撇嘴,总算收下了满腹牢骚,毕竟他只是面子有些挂不住,也并不是动了真怒。
仇隋不在,聂阳倒是松了口气。心中记挂着月儿,他便借着换热水的功夫去后面看了一眼。
月儿此刻是青丫模样,到不必担心会被哪个粗犷豪客看中陪房,周围尽是些新进丫头,也不必担心说走了嘴,看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把各屋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晒,聂阳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院子另一头一个大丫鬟正在训诫几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想必是又招了些人,他不禁留心几分,暗暗生疑,这宅院虽大,却也不必这般不断招人,他心中思,要找机会让月儿打探打探,这来来去去的丫头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机会不难创造,田义斌喝了几口清茶,便带着聂阳往后进走去,看到丫头们忙前忙后的样子,装作过意不去,随手一指道:“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帮帮他们。
看一个个身子单薄的,哪儿有力气搬这么多东西。”聂阳应了一声,立刻便跑去帮忙收拾。月儿心领神会,几趟出入,便找到个机会,脆生生的笑道:“这位小哥,翠姐叫我去抬几张旧桌子方便院子里摆酒,来帮个忙呗?”“好嘞。”聂阳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声,颠颠跟在月儿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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