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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听太多废话。你只说有用的事情就可以。”聂阳并未放松一丝警惕,肩背的肌肉依旧绷如弓弦。
“我第一次死遁之后,就不再妄图染指你们手中的幽冥九歌,那东西对我这种小角色来说,太过危险。那时起,董凡就在帮我谋划,借着此次行镖的机会,将中原四大镖局而为一。当时他已发现龙十九对洗翎园别有所图,就想和我借此机会利用他们的势力达成目的。”董浩然顿了一顿,叹了口气,继续道,“哪知道,那在旗门镇中就已与我作的龙十九,竟早已是天道中人。吞并三家镖局将近大功告成之际,董凡和我才看出异样之处,此后不得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我再度死遁逃生。为了骗过龙十九这旁门左道的大行家,董凡也只好背起了弑谋权的骂名。不惜背着我擅自让剑鸣修习了幽冥九转功,来加强背叛的可信。
现在,剑鸣一定已经被龙十九引入逆道,且一心要找董凡报仇。”聂阳兴趣缺缺的嗯了一声,孔雀郡中的事情既然已经交给燕总管全权处理,他相信一定能得到妥善处理,此刻自然也无心过多关注,“你说这些,难不成是要我去找董剑鸣,告诉他你说的这些么?”董浩然摇了摇头,喝了一杯,道:“我那不争气儿子惹出的乱子,自然只有我来亲自收拾。不然,我此刻已经带上欣慈,沿江东去了。”他怔怔的端着酒杯,沉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几件事。头一件,便是天道。
龙十九的确是天道中人,这意味着,此次的事件从一开始,天道就已暗暗参与进来。我苦心安排的易容诈死恰好与摧花盟的易容潜入衔接的天衣无缝,以至于让旁人假扮成我混入了镖局,现在想想,也惟有天道那个幕后的操控者,才能如此操控。我不妨把那名字说得更加准确一些,仇隋。也就是你我一直在苦苦找的邢碎影。”“这我早已知道。”聂阳将长剑放到膝上,道。
“第二件,你一定觉得鸿禧客栈血案,是董凡率人所为吧?”董浩然盯着聂阳双目,摇头道,“你错了。我们的确在谋划吞并三大镖局,但若要动手,也不会选在孔雀郡这种惹祸上身的地方。更不要说镖队中还有个惹不起的官爷。我们得到消息赶去救我那两个女儿的时候,客栈中已没有剩下活口了。”聂阳这才微微拧眉,道:“不是洗翎园的人干的,那便是天道了。”想到血案现场留下嫁祸如意楼的暗记,这个结果,也是情理。
哪知道董浩然又摇了摇头,道:“我原本和你想的一样,只有董凡觉得事有蹊跷,又命人暗中调查了一阵。”“蹊跷?”“董凡一直为我集武林各处情报,江湖近年来的风波,他大多了解一些。
天道最初并未显露行迹,在暗处与如意楼作对之时,的确经常做出这种嫁祸手段。
但江南风波之后,武林人人皆知如意楼正与天道明争暗斗,势不两立,在做出这种布局,很容易便弄巧成拙。董凡由此猜测,有人想在孔雀郡挑起天道与如意楼的火拼。”“是谁?”难道又是邢碎影?聂阳暗暗咬牙,也不知他惹出这许多纷争,究竟所为何事。
董浩然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得是谁,我本也以为是他,毕竟他有一重身份在天道之中,行事极为方便。可最后探查的结果,却不像是他在幕后指使。”“哦?”“那天的所有尸首都被官衙收整,董凡上下打通关节,足足用了千余两白银,才得到一条情报。现场的死尸全部被辨认出了身份,除了镖师和趟子手,剩下的,都是公门中人。”“什么?”聂阳心中一颤,问道,“那……那几个黑衣人呢?”“我们只得到了这些,第二天,那个仵作就悬梁自尽,死在了衙门后院的停尸间里。”董浩然用手掌在脖子上比了一下,“杀人灭口,很简单,却很有效。”聂阳略一思,转念间已恢复了冷静,他吸了口气,缓缓道:“这笔血案,既然已找不到凶手,也就不必再提。”他知道董浩然在暗示官府很可能已为了六万两税银动用了真正的手段,可他没空去管,如果鹰横天背后的势力为了这些银两不择手段,那么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必将与他们再次狭路相逢。
董浩然凝视聂阳片刻,点了点头,道:“好,这第三件,是直接干系你我性命的事。”他指向自己丹田,沉声道,“我要说的,正是这幽冥九转功。”聂阳双目微瞪,道:“你讲。”“幽冥九转功的邪道练法自阴绝逸叛出师门而开始出现,至今也有近二十年了,以我这些年苦心集的信息来看,机缘巧学得了九转邪功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可这二三十人里,除了阴绝逸亲传的几人之外,大都饱受反噬之苦,其中甚至已有几人忍受不了煎熬,自行了断。这些,你应该有所耳闻吧?”聂阳抬手抚着小腹,点头道:“我知道一些。”不过,即使无人善终又如何?
他求的,不过是手刃仇人一事而已。
“这些年我试遍了各种方法,也没能找出解决之道。我只有相信,一旦修习的那一刻没有用对方法,这九转邪功便会如附骨之疽,跟随你一生一世。我眼睁睁看着老四一点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天半日离了女人,就和杀了他一样难过。最后我亲手帮他解脱的时候,他与一副骷髅,也已经没有什么分别。”董浩然目中浮现一丝恐惧之色,咬牙道:“这幽冥九转功我学的较浅,可也被遗害至今,要不是我纳的那些妾室,和董凡连年不断供给过来的玄阴女子,我也早被这腹中毒龙,一口口活活咬死。即便如此,我第二次假死逃脱之际,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所以,我只想拼着这条老命,在最后找到解开幽冥九转功的方法,好叫剑鸣能靠这门功夫自保一时,将来也不至于后患无穷。”他低下头,将酒杯倒满,缓缓道:“我这些日子躲在这边,将能想到的办法全部尝试过了一遍,后来董凡被逼出洗翎园,带着心腹过来与我会,我们继续商讨,最后,决定铤而走险,尝试这最不可为的方法。”“是什么?”董浩然抬头,露齿一笑,道:“自废武功。”聂阳一怔,探身出手抓住了董浩然腕脉,内力到处,果然空空荡荡,和凡夫俗子无异。
“这一身功夫,既然只能给我带来痛苦,我为何不肯废掉它?我已经死过两次,又还有什么可怕?”董浩然端杯一饮而尽,红光满面,却依旧难掩眼中那抹凄凉之意,“果然董凡所料不差,这邪功反噬,占据心绪一脉,仰仗的是男子兽欲,占据内息一脉,则靠的是被采吸来的阴柔真气。两者相辅相成,互济互进,压下心魔,内息则纷乱难控,压下内息,心魔就会日渐强大。如果不能在两者到达顶峰之前壮士断腕,后果不堪设想。”聂阳静静听着,心中总算明白为何自断阳脉之后,邪功的反噬便被压制下去,暂时无从抬头,而心中情欲兽念则与日剧增。如果董浩然所说不假,将来这蛰伏毒龙必然会有东山再起之日,那时,除了自废武功,恐怕就真的别无他法了。
“废掉这身功夫,就像死过了第三遍一样,没有经历过的人,绝想不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董浩然说到这里,心有余悸的打了一个冷战,“不过现在,除了我心中兽欲依然比常人亢奋许多之外,九转功的遗毒,已经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方才那个女孩你也见到了,我与她只是单纯的云雨交欢,于她毫无损害,反而快活的很。”聂阳默然半晌,才拿起一个酒杯,执壶倒满,颔首道:“多谢。”董浩然举杯笑道:“我这一生害人无数,只盼能在死前还上几件,权当为我儿女积福。我已有一个女儿做过一次寡妇,我不想她们再做一次寡妇。”酒落肚中,董浩然咂了咂嘴,哈了口气道:“我知道,之前说的那些你就算关心,也不会费上太多心思。我要说的下一件,对你来说才是正事。”“请讲。”聂阳将酒杯扣在桌上,重新握住长剑,道。
“我要说的,是顺峰镇的聂家。”董浩然双目半眯,精光乍现,牢牢锁住聂阳面上神情,一字字道,“也就是你家的事。”“我家的事,连我也未必敢说清楚,你又从何而知?”“最近的事,我的确不知道,从前的事,董凡早在最初追查邢碎影下落的时候就已经详尽调查过,我原本以为用不上,就没有太过留意,现在想来,也许对你来说有用也说不定。”“有没有用,要等你说了才知道。”聂阳嘴里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口气,握着剑鞘的掌心,却已不自觉地渗出汗来。
幼时的记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模糊,不管是赵雨净提到的亲生父母,还是当年与自己养父母的相处,都如水过沙滩,无痕无迹,仅剩的一点,也不过是对那时的一个笼统印象。
除了叫他练剑时都毫无严苛之意的父亲,情淡如水尽心尽责的母亲,活泼黏人一刻也不能让哥哥离开视线的妹妹,对他溺爱非常的祖母……他记得的,只有这些,这些,也应该已经足够。
“我们最初,是急切的想要知道,邢碎影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与聂家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仇恨。”董浩然头望着舷窗,一边想,一边缓缓说道,“至于为何会追查到聂家,你此刻想必已经清楚,我也就不必再提。”“董凡行事一向苛求完美,他在与聂家有关的人中苦苦追查,银钱泥土似的撒出,最后竟将这顺峰镇中近五十年数千户人头增减尽数罗。”董浩然凝望窗外,语速愈发放缓,“最后的结果,是聂家从未有任何不相干的外人入户。这结果逼出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邢碎影的身世,他既非聂家亲眷,又不可能是外亲寄养之子,结年龄与那莫名深仇,便只有赢北周之后这一个可能。而第二件事,我却是最近才恍然醒觉。”聂阳本在疑惑,将他所说的每一句都细细咀嚼一遍之后,突觉浑身一阵恶寒,如坠冰窟,脑中犹如雷鸣般闪过那几个字,“从未有任何不相干的外人入户”。
“你想必也已听出异样之处了吧。”董浩然头盯着他的双目,一字字道,“不错,聂家在顺峰镇居住期间,从未做出过收养过继的事情。当年还是个娃娃的你,就好像凭空变出的一样,出现在聂家。若不是那期间并没有武林人士失踪于镇上,我真要怀疑你是否和邢碎影一样,是哪个武林人士残存的血脉。”“莫……莫非是那个……那个自尽的姨娘?”聂阳目光凌乱,口唇微抖,颤声自语道。
“什么姨娘?”董浩然追问道。
聂阳自然没有隐瞒必要,便将云盼情提及的那个丢下周岁幼子自缢而亡的姨娘说了出来。
不料董浩然神色一片迷茫,沉声道:“莫不是南宫姑娘记错了?顺峰镇上与聂家相熟的几户邻人,没有一个提起过你说的这位姨娘。”他略一思,肯定万分的说道:“董凡不会弄错,聂家五十年间进进出出,仆役、长工计七十三、丫鬟、妈子八十二,其中能找到的男女共三十七,没有一人提起过聂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姨娘,更不要说有个周岁的儿子。”“为何……如此肯定?”聂阳眯起双目,反问。
“最初打探到的两人,本就是聂家老仆与门房,在你聂家一直做到聂老夫人仙逝,才领了一笔银两颐养天年。董凡为了邢碎影的身世,反复确认过聂家是否有突兀出现的子嗣。那两人所答,与董凡此前得来的情报完全一致,仅有送往仇家做养子的那一个而已。”董浩然用手指轻敲桌面,道,“结赢北周一事能推断出邢碎影的身世,可对于你的来历,我才叫思不得其解。”聂阳心头一片茫然,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身份,自懂事起,父亲从未避讳过告诉他实情,母亲为此对他并不特别亲热,他也一直尽力理解,后逢巨变,也就暂绝了探亲生父母的打算,一心报仇。
哪知道今日此时,竟在这不相干的地方,听到与聂家毫不相干的人说出了这样令他无法明白的事实。
这若是谎言,所图何事?这若是实情,自己究竟是谁?从何而来?聂家在镇上也是小有名望,凭空多出一个养子,却讲不清来历,聂家的夫人又并非不能生养,镇上的人当作轶闻趣事传讲下来,情理。
反倒是南宫盼那时年幼,兴许将别家的事情错当作身边发生,也不无可能。
一时间思绪交织,聂阳默然不语,眉心越锁越紧。
董浩然仰头饮下杯酒,轻叹道:“我冒险现身,想告诉你的也不过这些而已。
不论你觉得有用无用,我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董凡所作所为,尽是为我,也求你放他一马,不要取他性命。”聂阳怔了片刻,目光渐渐定下,他微微摇头,沉声道:“我若还有机会,将来自然会一件件调查明白。血刃仇人之前,我不会再想这些杂事。”他起身走向舱门,略显厌倦的望着手中长剑,低声道:“我不会随便取人性命,杀人,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你和董凡还在算计什么,也请离我远些。
不要打扰我报仇,多谢。”董浩然望着聂阳从门口消失的背影,惋惜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两个女儿的一生福份,全系在他的身上,老邢,看来我还是不得不找你算咱们的帐了。
也好,与你清算了这笔,我三个已在地下的兄,就可以瞑目了……”自语罢,他手掌蓦然握紧,将掌中酒杯捏的粉碎,一缕猩红,顺着粗糙掌纹,缓缓淌下。
一出舱房,聂阳就看到了恭候在廊中的董凡。他依旧笑眯眯的抱拳弓腰,看似恭敬地笑道:“给姑爷问安。”聂阳不愿与他多言,免得不知不觉间,着了摧心术的道儿。背后董凡压低声音,缓缓道:“聂少侠,董家的事,今后还多有劳烦了。”聂阳懒得答,只是全神贯注戒备着身后,一步步走向狭窄走廊的尽头。
刚到梯口,就觉脚下骤然一晃,他连忙扶住船舱木壁,稳定身形,另一手紧紧握住了剑柄,一身阴寒内息瞬间便流水般灌入各路经脉。
紧接着,又是一晃、再一晃,聂阳头看去,董凡脸色也显得有些惊慌,看来不像是他们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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